叁
“叶家子弟修的是什么道?”
“天地正道。”
叶惟远听到那个更年幼一点的自己脆生生地答道。
“什么是天地正道?”
那人像是不满,又继续追问。
“斩妖除魔,惩恶扬善,这就是天地正道。”
“那什么又是斩妖除魔、惩恶扬善?”
“……”
他答不出来了。
“阿远,正道不是挂在嘴边说说的东西,而是每个叶家子弟需要时刻谨记的准则。”那个人故意停顿了一下,好似在等他自己想通,“我们是为此而生的。”
“唔……嗯,我记住了,小叔叔。”
叶惟远一身冷汗地从梦魇中惊醒,过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几个时辰前,他又遇上了几个循迹而来,想要带他回陨日城领赏的正道人士。听到他说绝不回头以后,两方直接兵戈相见。
他杀了他们全部人,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知道自己行踪暴露的他连伤口都顾不得料理,再次骑着青云再次上了路。
赶路的途中,他因太过疲累抱着青云的脖子睡了过去,醒来就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他浑身的伤口都在痛,胸口那道痛得尤为厉害。借着微弱的天光,他摸上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口——约莫长两三寸,离心脏不过半寸,是白月门掌门大弟子留给他的。
一路颠簸下来,本就缺乏妥当处理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透过潦草包扎的布条洇散开,在森冷的月光下凝成一片深色的阴影。
他梦到了过去在陨日城的时光。
他是上一代叶城主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直到五六岁才被认回叶家。叶家人丁稀薄,算上几个旁支也不过二十余口人。认祖归宗后,他舍弃了母亲的姓氏和那个不甚好听的乳名,被冠上了“叶惟远”这个姓名,成为叶风城唯一的同辈兄弟。
那时的叶风城不过是个骄傲冷漠的少年,对他从来都没个好脸色,就差没把厌恶写在脸上。
他还记得少年叶风城虽仍是病恹恹的,可是病得没现在这么重,精神气好的时候还能练剑,哪像现在靠各种奇珍异宝吊命,随时都病得要去了。
教他们习武的是父亲最小的弟弟,他们的小叔叔叶高岑。
叶高岑是个固执到偏执的人,使得一手好剑,一生都为叶家和道义而活。
梦里正是他和叶高岑第一次见面,叶高岑没有教他任何东西,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什么是天地正道?
叶家子弟修的是斩妖除魔的天地正道,最大的忌讳就是滥杀无辜和心存恶念。叶惟远的前半生一直都在按这个准则而活,直到半月前,他杀了叶高岑,开了杀孽的头,借此修习邪术堕入魔道。
入魔是个艰难而缓慢的过程。
每个无眠的夜里他都能清晰感知两种不同的功法在他的身体深处缠斗不休:阴冷暴戾的是初生的魔气,明亮锐利的是叶家功法,它们发源于丹田,顺着他周身筋脉蔓延,啃噬他的血肉,榨取他的每一丝灵力,都想着夺取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起初那几日早先修习的叶家功法还能勉强占据上风,但随着他手中杀孽渐重,心中恶念肆意生长,魔气就肆无忌惮了起来,将那些为数不多好的东西一寸寸消磨殆尽。
过去的那个他死在了这个地方,长了个新的魔头出来。
青云载着他穿过一片片茂密阴森的树林,淌过深不见底的湍急河水。他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又把那群追兵甩掉了多远,总之这条路上只有他和青云。赶路的途中,太阳一日日地升起,一日日地落下,有时夜空中有繁星和月亮,有时没有;有时一眨眼天就快亮了,有时一闭眼天就黑了。餐风饮露、日晒雨淋他们都没有停下,只有痛到麻木的伤口提醒他,他还是个活着的、会喘气的东西。
好几次他想叫青云停下,可只要青云那双悲悯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温柔地凝视他,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追杀他的人越来越多,青云一旦停下,他们就会被那群人追上。
哪怕身手再了得,身负重伤的他也敌不过那么多人。
直到某一日,青云突然止了蹄,嘶鸣一声,不再往前一步。
他从混沌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往前看去。
他的眼前是断崖,断崖的下方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原。
雪原辽阔,一眼看不到边际,看久了只怕眼睛都睁不开要落下泪来。
魔域就在这片雪原的深处。
千百年来,有关魔域的具体位置正道人士们争论不休。
唯一能达成共识就是魔域位于极北雪原的深处,除了极少数人,没人知道到底怎么穿越这皑皑白雪和密不透风的杉树林,找到魔域的真正入口。
叶惟远从青云的背上翻身下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及膝的积雪,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倒下。
直到他走出老远,被他留在原处的青云都没有跟上来。他也没有催促,遥遥地最后看了它一眼。它似乎也在看他,嗥叫声震得枝桠上的积雪都簌簌坠落,落在他的肩头眉角,让他看起来无比像个雪人。
“再见了。”他动了动嘴唇,空气微弱的震动传达到青云那头。
众叛亲离的最后一步,连青云也离开了他的身边。
青云的真身是条差一步就化为九天真龙的青蛟龙,因为他的一次无心之恩放弃了跃龙门的机会,化身成青鬃马陪在他的身边安心做他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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