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夜深，秦楼楚馆最喧闹的几个时辰已然过去，留下的大多是彻夜寻欢的浪荡子。
最里面的厢房，幽暗的火光忽远忽近，显然是灯烛差不多要燃尽。屋子里，一架屏风将室内分为两处，里边那头是身着石榴红衣裙的歌伎，抱着琵琶，心思飞出老远，一首曲子弹得断断续续，叫人听不出个究竟，而外边是她今夜的恩客，靠在榻上，面前摆着半壶残酒，看模样是听着这凄凉的曲儿睡熟了。
客人露出来的半张侧脸轮廓清隽秀丽，鼻梁高挺，眉眼如水墨，依稀能看出和陨日城城主叶风城有几分相似。
原本这样英俊体贴、出手阔绰的好客人上门，歌伎是该欣喜的——虽说打了卖艺不卖身的招牌，但敌不过那些有财有势又附庸风雅的客人，承欢侍夜已是常态——但见过形形色色客人的她能隐约嗅到他身上那股非常人的血腥气。
睡梦中，叶惟远的眉头打了个结，眼睑轻微颤动，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些什么东西。
“不要……不要，救救我……”他翻了个身，微张的唇齿间发出极微弱的呻吟，“我好痛……”
歌伎手一抖，琵琶的弦居然硬生生断掉。
自己是否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叶惟远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又深又黑，瞳孔扩散成一整片，不见丝毫睡意。
虽然追兵未至，可他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路，今夜好不容易在这烟花之地得了半宿安眠，却又被不速之客惊扰。
一道巨大的黑影撞上了窗户，扑腾不停，发出的哀鸣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瘆得里边的歌伎想要当即唤来守在门边的丫鬟去看个究竟。
“不慌。”
叶惟远制止了歌伎，要她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在冷风吹进来的一刹那轻轻打了个寒颤。
越往北去冬意就越明显，过了陌河以北就完全是冬天了。屋内沉闷燥热的空气冷却下来，将他前半夜的酒意和混沌吹散，也让他看清这不速之客是个什么玩意——一只足有成年男子脑壳那么大的黑乌鸦。
乌鸦橙色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机警地盯着他，好似要确定他是否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扁毛畜生，”叶惟远嗤笑，“老实点。”
仿佛听懂了他在骂自己，乌鸦张口对着他的手指就是一下。
叶惟远抽回手不让自己手指被啄穿，转而从它脚边取下一只金属小筒。
“脾气挺大，回去就别再来了。”
乌鸦从喉间发出嘶哑如小儿夜啼的悲鸣，拍拍翅膀飞走了。
他关上窗，坐回原处，将银筒里卷起的字条取出，小心展开。字条上用蝇头小楷写了两行字，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仅仅是告诫他此处不可逗留，需速速离去。
他盯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像是要看出其中有什么他所不知的深意。
许久以后，他将字条撕碎扔进灯笼里，碎纸被跃起的烛火吞没，火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一切如他所料：他离开陨日城后，叶高岑的死被发现，城主叶风城对他下了通缉令，大有不让他血债血偿就不肯罢休的架势。
待到明日太阳升起，叶风城的通缉令便能传到每一个角落，从各大门派到人间散修，天底下再没有他叶惟远的立足之地。
“今夜打扰姑娘了。”
叶惟远掏出一小锭金子压在桌上，拎起桌边搁着的那把刀，披上外衣就出了门。
走廊曲折幽深，随着他的步伐，两侧的纸灯一盏盏熄灭，黑暗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当双眼不能视物，听力就会变得加倍灵敏。幽暗中不同方向传来的女子**和男子狎昵的调笑就变得格外清晰。他握着沉重的刀柄，陌生的重量，陌生的触感，却是唯一能带给他安心感的东西。
他惯用的刀留在了叶高岑府上，现在用来防身的不过是一把随意买来的普通陌刀。
待他下到前厅，前半夜的纸醉金迷早散了，冷清得很。老鸨儿和龟公上楼歇息，只有个守夜的下人趴在木桌上打呼噜。他步伐极其轻快，碰到紧闭的大门也不停下，像入水一般穿过了过去。
幸亏无人看见这一幕，否则他还要花时间替他们抹去记忆。
清冷无人的街道上，他稍一留神就感受到周边氛围不对。
看来今夜他就不该歇息，因为这一歇息，有些人就找上门来。
“出来吧。”北风吹过，夜色寂静，他眯起眼睛，“还要我请吗，司徒？”
话说到这份上，对方也不好再隐藏，现出身形来。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当中没一个陌生面孔，全是自己昔日一同出生入死的下属，甚至还有能称之为自己旧日至交的那个人。
“统领。”
为首持刀的那人恭敬喊他，一如往昔。
“我不是你们的统领，无事的话就让一让。”
叶惟远没有搭理他们，径自向前走，还没走出两步一把刀就拦在他的面前，逼得他生生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拦路的那人。
“是他让你们来杀我的？”
他的嗓子哑了一半，说起话来嘶哑难听，“拦我的路？”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入了魔，残暴嗜杀的凶性再无法压抑。
司徒见他这样，握刀的手没忍住抖了一下，像是对他惧怕到了骨子里，可顾念着过去一同喝酒赏月的交情，仍不肯放弃劝说他重归正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