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身材看着精瘦，但力道很足，在斜坡上推着一车一人也步步走得稳健。
“舍不得的。”他似乎有点儿害羞，一直没能习惯陆景这种毫不掩饰的直接，很多话只会在身边没旁人了才低声说，“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的指间带着粗糙薄茧，摸在陆景脸上让他痒得直往后躲，“哎你的手好糙啊！怎么不用我给你的手霜？”
“用完就没了。”程烁抿着嘴，脸上带着羞赧，“我省着点儿用。”
“你是傻子吗！！”陆景嘴里责怪着人，话里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用完我这儿还有啊！！”
十七八岁的心动，喜欢就要淋漓尽致，爱情就要所向披靡，恨不得扯着大旗告昭全天下：快看这个人，他聪明又温柔，体贴又坚强，他喜欢我，他只属于我！
紧接着，场景蓦地一转，光影交错，巨大的树冠下影影绰绰，光暗交界处，陆景神情木然，大半身子隐没在黑暗中。
——
“陆景，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他不懂。
一整帮的同学，大家一起上课、聚餐、出游，陆景就从来没觉得谁是特殊的。
程烁摇了摇头，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样子，他说：“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懂的。”
“你不说我怎么懂啊？！”陆景气冲冲地对着他喊，“程烁你又发什么神经！有什么话你还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吗！”
程烁看着他欲言又止，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然后，应陆景的要求，他开了口。
“机会对我来说稍纵即逝，可是你不一样，你有太多退路了。”不管是竞赛加分还是推荐入学，程烁的机会都显得那么绝无仅有。
“谁说你没机会了？老师吗？他们凭什么啊！”陆景怒气冲冲地要去拉程烁，却被他一躲，扑了个空。
“老师就了不起吗！你成绩那么好，拿了那么多奖，凭什么取消你的推荐资格！”陆景气急败坏地吼着，完全不复以往的注重形象。
程烁却是苦笑。
“你看吧，你就是这样，任性自我，刚愎自用，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
陆景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
埋怨的话一旦开了头，往下说似乎便也容易得多，他似乎已经忘了，当初吸引自己的，也正是陆景与众不同的桀骜与嚣张。
程烁深深地看着他，如他所愿地说了下去：“你太自私了，从不替别人着想，只图自己开心，也是，确实，没人可以管得了你，可是你想过我没有？”
一反曾经相亲相爱的体贴柔情，此时声声句句的控诉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仿佛他真的就一无是处般令人厌弃。
“我们这样的人，你真以为说出去了有多光彩吗？”程烁质问，“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张扬，不能公开，我们自己私底下好不行吗？可你听了吗？”
不是的，我并不是不替你着想，我只是不喜欢躲躲闪闪，我没偷没抢，光明磊落，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陆景呼吸急促，百般辩解到了嘴边却半天没能蹦出一个字来。
“你没有——”程烁失望地摇头，“你不计后果，只图开心，现在我的保送资格没了，你高兴了吗？”
你高兴了吗？
高兴了吗？
不！我不高兴，可是这跟我喜欢你什么关系？
“你还是不懂。”程烁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我们……”
他深深地看了陆景一眼，“我们……也算了吧……”
算了吧……
……
……
陆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时空易换，有那么一瞬间，他茫然无措，甚至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境带来的憋屈与无力感迷雾一般重重笼罩在心头。
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呆了大半晌，直到胸口憋得生疼，才狠狠地吁出一口浊气。
程烁。
什么狗屁留个美好回忆，真是世上渣男千千万，情非得已占一半！
他撑起身子，在黑暗中狠狠抹了一把脸。
这都梦的什么玩意儿！
他有些愤恨地拍了一下被子，翻出遥控器将窗帘摇开。
五点多，天色沉沉，没有阳光来驱散梦境残余的霾重。
他坐着缓了好一会儿，翻身起床。
拖沓着洗漱完下了楼，乔以棠正在玄关穿鞋要出门，看到他下楼动作就停了下来。
“上学？”陆景看他穿着一身校服，看了看时间，六点不到，“这么早？”
他要不是做了个糟心的梦也不会这么早起来。
“嗯。”乔以棠把书包放在鞋柜上，又换回拖鞋往屋里走，“我以为你还没起，煮了粥在电饭煲里保温，你要现在吃我再给你煎个蛋饼。”
小孩儿现在在他面前可乖了，走回厨房先给他晾了一碗粥，然后翻齐了材料准备拌面糊。
窗外天色一片雾蒙，暖色的光从厨房洒了出来，陆景溜溜达达地跟了过来，找了个正对厨房门的餐桌位坐下。
“你刚要走了，我起床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你煮了粥啊。”小陆废柴双手托腮，他没戴眼镜就下了楼，浅度近视并不影响他将乔以棠在灶前忙碌的高大身影看得专注。
乔以棠把葱去头去尾后切成细细的葱花，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我发了短信在你手机。”
陆景：“短信那玩意儿现在除了发验证码和移动通知，谁还用？”
乔以棠：“……”然后低头拌面糊，筷子敲在瓷碗边上发出了密集的“铛铛”声来。
陆景双手一摊，“而且我也没看到啊。”
不用怀疑，他就是在作，就没见他能主动把手机带身上的。
乔以棠手一顿，解释道，“太早了我怕电话吵着你。”
这这么一说，陆景才注意到乔以棠每次给他电话，都是挑着时间点的，如果撞上休息时间，他就只用发短信——虽然大部分时候他看不到就是了。
蛋饼上了桌，嫩黄的蛋饼里裹着细细的青葱花，还拌了胡萝卜丝一起煎着，整张蛋饼被卷成了三角筒状，里面还夹了清脆的青瓜丝。
青葱切了碎，胡萝卜丝煎熟了，青瓜丝又是现切的生脆。
最简单的蛋饼而已，却十足周全地照顾到了小陆总矫情又挑剔的饮食习惯。
陆景眼睛一弯，那是一种久违了的被人重视的感觉。
吃食忌讳，他也就在鮀城时给乔以棠提过一次，当时说的时候甚至带着戏谑的刁难，可没想到乔以棠居然真记全乎了。
噩梦的阴翳，被细水潺潺般细腻得微不可觉的温柔安抚着，悄然褪去。
“你别急着出门，等下门锁录个指纹再走。”
乔以棠不解地看着他，他最多也就借住个几天，没必要录指纹吧？
陆景又说：“这段时间你就在我这边住下吧，不用急着找房子，我也不是白留你，你要有空，就每天给我做个饭，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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