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沉木白天没再来找苏欲酒，今天是苏欲酒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后天高考，明天会放假。教室人心浮动，基本上都已复习不进去，仿佛全都听天由命。
这时有人道:“苏欲酒你和刘沉木闹别扭啦？他怎么不来找你了。”
苏欲酒摇摇头:“没有，我不让他打扰我复习。”
刘沉木放学还是在等着苏欲酒，不过他们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融洽的气氛。
他们甚至到了医院门口，也没人开口讲第一句话。
事实上刘沉木已经沉默一天了。
苏欲酒兀自走在前面，推开门坐在奶奶床边。
奶奶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看样子要撑不过这个假期。
这个苏欲酒终于长大成人的假期。
她躺在床上，几乎一动不能动，僵硬着身体。
她察觉出来这两人的气氛不对，所以她用眼神一遍一遍地苏欲酒。
你还在坚持吗？
你还要坚持吗？
苏欲酒受着那眼神里的心疼和疑问，直到奶奶终于疲倦。
苏欲酒轻轻拉了一下刘沉木的衣袖，示意他出去说话。
刘沉木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冷静完了吗？”
却没有回音。
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沉默，沉默，沉默。
一丝声音都不再响起。
奶奶在夜里突然来了精神，那时候的刘沉木已经回家。
苏欲酒终于无依无靠。
苏欲酒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别过了头。
“奶奶依然很想看到你安安稳稳的结婚，看到你抱着自己的孩子…虽然很理解这种事情，也理解他们的不容易。但当这件事情真的落到自己身上，还是会觉得难过。”奶奶有了力气说话。
苏欲酒一时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重合掺杂在一起。
吵的他心慌意乱。
“奶奶想看你子孙满堂…”
“你放过他…”
“你饶了他吧…”
“你不能毁了他…”
“我求求你…”
“苏欲酒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苏欲酒你到底在干什么…”
“苏欲酒你…”
无数的客观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苏欲酒。
同性恋是不被大众认可的，他们既没有法律的保障，也没有孩子的牵绊。
唯一把他们堪堪拴在一起的，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不知道哪天会崩塌的感情。
岌岌可危。
时间在不停地走着，丝毫不会因为苏欲酒的想法而稍作停留。
他们总有一天会产生厌倦。
苏欲酒曾经也以为自己能撑下去，他以为他和刘沉木可以敌得过时间的千军万马。
他曾经也想过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光明正大地手牵手看着日出日落。
他也曾经为有那么一天。
无比憧憬过。
很可惜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对不起。苏欲酒想。
真的很对不起。
是我错了。
是我的错。
我很累了。
我好累啊。
苏欲酒出神地想着，以至于都没有留意到奶奶的后半段话。
奶奶慈爱地注视着他，轻抚着他的手，道:“……但比起担心这些，奶奶更希望的，是你能幸福。奶奶很爱你，所以奶奶也希望你能爱你自己。”
其实奶奶在撞破苏欲酒和刘沉木的那天哭，并不是因为觉得他们丢脸，也不是觉得他们违反道德。
只是奶奶知道这条路太难走，她不敢想象苏欲酒在她死了以后要一个人孤独地走多久。
只是奶奶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她不敢想象苏欲酒在她死了以后要一个人受多少伤。
奶奶很爱苏欲酒，可奶奶就要死了。
奶奶希望有人能替她继续爱苏欲酒，也希望苏欲酒能自己爱自己。
不然奶奶会心疼的。
刘沉木你要是敢对不起苏欲酒，我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要把你也拖下去。
可惜天人两隔。
即使刘沉木对不起苏欲酒，奶奶也没办法爬起来揍他一顿了。
可惜苏欲酒没有听到。
也注定苏欲酒不会听到。
奶奶是在那天夜里突然没的。
奶奶在弥留之际很喜欢看向窗外，看那些高楼大厦，看那些悲欢离合。
看那些路上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只不过很遗憾。
奶奶最后一次望向窗外。
是个阴天。
奶奶没能在生前最后一天看最后一眼太阳。
那天的夜里果然下起了雨，稀稀拉拉得像是在送别。
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苏欲酒穷尽自己一生的力气去挽留她。
别带走她。
别带她走。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但窗外的雨一直下。
一直下。
医院依然是充满冰冷的白色。
心电图化为一条直线，再无起伏。
在那个慌乱而又平淡的夜里。
奶奶结束了她这很长，也很短的一生。
长到经历了所有的苦难，长到受尽了所有的折磨。长到在漫长岁月里，一个人坐了很久，长到手臂上布满了针眼。
却也很短。
短到苏欲酒还没来得及长大，短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享福。短到苏欲酒只来得及替她拔过一次白发，短到苏欲酒还没来得及给她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她就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奶奶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终是在苏欲酒的痛哭声中遗憾地落下了帷幕。
奶奶破旧的收音机还放在床头，奶奶哼过的戏曲还萦绕在耳边。
那些沙哑的老唱片还收在柜子里，没来得及拿出来再听最后一次。
屋里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老房子还没来得及拆迁。
那年，奶奶坐在嘎吱嘎吱的摇椅上，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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