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人生的前一半岁月都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对这个真实世界总是抱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像当年鲁哀公自嘲的那样，这一生未曾尝过哀忧，自然也就不惧危劳，直到我遇见了章汝一。
章汝一不是什么高门贵戚，出身贫微又父母双亡，他自小习画，十九岁一举考入睿思殿，人人都道他天纵英才，我却清楚，章汝一天分高固然是一方面，另一层原因，也是过早的见识了这人世冷暖，不愿倚靠旁人，于是分外努力罢了。
之后我把他“骗”到手，身份暴露之时，我们很是大吵过几次，他怪我不早告诉他实情，我嫌他纠结于我的身份，迂板的不近人情，我记得吵到最后，他问我，若是抛开信王这个身份，且不要说什么安邦定国，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自己衣带都不会系，还能做什么。
他这话着实伤人，我被气回了王府，关起门来哭了一场，吓得老陈赶紧通知了我哥，我哥一来看见我那个样子，当时便点了府兵要去找章汝一的麻烦，被我拼死拼活地拦住了。
他气章汝一少年天真，这样的话都敢在我面前讲；也气我居然当了真，竟然为了章汝一的几句话就躲在府里哭，于是先痛骂了我一顿，但后来为了让我开心，又捡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他说阿枍虽然不会别的，但是最近这画学的不错，前几天官家当着他和几个内臣的面还提几两句，官家都说好的，可见是真的好。
我说：“他都没对我讲过这些，光骂我了。”
我哥被气笑了，他说，“阿枍别哭了，大哥看你若是别的不行，靠画画也能混口饭吃。”
现在想来，我哥当时一定是昏了头了，为了哄我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果然一语成谶。
几日后蕴空寺的水陆法会果然热闹，四里八乡的信徒全都赶来观礼，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张员外，他天不亮就去了，入夜了才回来，回来之后对我们地兴奋的讲述了他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说那舍利被供奉在镶了佛家七宝的金匮内，高高供奉在莲台上。法献大师也亲自主持了这场法会，登坛讲了一卷《大般涅槃经》，和光六道，同尘万类，明佛生非实生，灭非实灭，一切诸佛悉无化生诸如此类。听得长员外铭感五内，当下便带头布施了笔银子，用以为蕴空寺的大佛重塑金身。
次日清晨，晨雾还未散去，张员外的庄子侧门外便停了辆马车，赶车的是个小沙弥，上前叩开了庄院大门，说是蕴空寺的方丈和智云和尚特来感谢张员外的善举。
张员外受宠若惊，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就趿着鞋跑了出去，将两位僧人请了进去，我恰好陪着章汝一散步走到门口，见左右没人，一掀帘子登上了马车，回身拉了章汝一一把。
此刻坐在车里等着我们的，正是那位传说中的法献大师。
法献并没见过我，但他认识章汝一，此番也是章汝一写了封信托智云带给法献，水陆法会上人多眼杂，法献身边又有辽国使臣，我们自然不便现身，只有请他在法会结束时务必想办法来张员外的庄子外见上一面。
法献看到我，俯身拜了一拜，显然已经是猜到了我的身份。当初章汝一通过房敬为我求过药，后为了感谢法献，还送了张佛陀初诞图给他，想来法献当是清楚我和他的关系，瞒他也是徒劳。果然法献一开口便道：“小王爷，别来无恙。”
我只能赶紧把他扶起，还了一礼，一旁的章汝一拱手道：“大师，实不相瞒，今日秋月有要事相求。”
法献看了看章汝一，目光慢慢转到我的脸上。按照房敬的说法，法献年纪刚过四旬，本不应该显的如此苍老，他在西域十年，塞外风霜如刀，早早便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却沉静清澈，似乎能看破这世间一切虚妄。被他这样一看，我之前准备的那些借口似乎都派不上用场，索性实话实说。
“我们要去溯州。”
“溯州？”法献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显然也震惊了，他一脸讶异地朝我看过来，语气中有些难以置信：“小王爷，你可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我点了点头，法献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摇头道：“辽国为给太后祈福，特意命人进东京求取舍利供奉于溯州，一旦过了桑干河，便要处处受制于辽人，小王爷身份尊贵，若是去了溯州，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总不能将原委和盘托出，说我留在这边才是更危险，只能说：“我们真的有非去溯州不可的理由，但现在还不能对大师言明，而我的身份除了大师，便只有秋月知道了，此事若是做的隐秘，不会有人发现……”
法献只是摇头，说这件事实在干系重大，他无法做主，气氛一时僵持起来，沉默了片刻，法献说：“贫僧方才却是忘了，此次西行队伍中还有不少辽国人，到时候通关手续也需要他们申报，凭我一人又如何将你们塞进这队伍中……”他顿了顿，又说：“若你们是僧众倒也好般些，剃了度换了僧衣，我自有办法换了度牒给你们，但小王爷你……”
我自然是不能落发，这办法显然行不通。但看法献的语气有松动的迹象，一直未开口的章汝一突然说：“我听说辽国在召集了全国的能工巧匠，在溯州城建了座木塔？”
法献点了点头，道：“我也听那些辽国来使说过，那木塔通体木料建成，高足有三百六十尺，六层八角，实在宇内第一浮图。”
章汝一点头道：“如此雄伟的宝塔本该传世千年，可惜……辽国人不善画。”
此言一出，法献马上抬头看向了他，就听章汝一接着说：“我记得大师当日在定林寺时，曾想在文殊殿内做一副壁画，只可惜如今大师奉命北上，这壁画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望向法献，深深鞠了一躬，“若是秋月为大师在这木塔里也画上一副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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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失踪了很久。大概是能力问题，花了一些时间考虑，所以不敢贸然往下写。总之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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