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昏暗的屋里闷闷响着淅沥的雨声，狂风将裸露的枝叶甩向窗户，发出啪嗒的脆响。小柴犬蔫蔫地缩在电脑桌旁尹梓扬的脚边，听着键盘的敲击混着雷雨声小寐。一阵敲门声被掩盖在了这之下。它的耳朵动了动。
“汪！汪！”它站起来咬了咬尹梓扬的裤腿。尹梓扬镜片下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垂手摸了摸它的嘴巴。
“怎么了？”又过了半分钟他才缓慢摘下头戴式耳机，听见了那越来越狂躁的敲门声。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膝盖隐隐作痛，脚步有些不稳。一到下雨天他就这样，是七年前在父亲的棍棒下留的后遗症。
走去开门的时候他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易拉罐，被那哐啷的锐响惊了一下。小柴犬立刻追着那空罐子跑了。
“靠，你聋啦？打电话也不接，淋死我了。你这破走廊怎么灌风灌雨的……”蓝莹琳护着包一边脱下高跟鞋一边扫着身上的雨珠。她穿着一袭黑色西装裙，鞋子和包也是黑的。尹梓扬发现她今天没有带那对金属大耳环。
“看什么——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啊？我们要出发了。”蓝莹琳撩着长发抬起头，对上了他镜片后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皱眉，冷不防伸手摘下了他那副旧式的黑框眼镜，看见了底下深深的黑眼圈。
“干什么？”尹梓扬夺过眼镜低头戴上，转身回到了电脑桌前，显示器里密密麻麻的代码还在不知疲倦地滚动着。
“你几天没睡了？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你妈……”
键盘声戛然而止。他缓慢抬起头，眼睛里黯淡无光。
蓝莹琳哑言，半晌后平静地说：“你快去收拾一下，洗个澡吧。”
尹梓扬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见蓝莹琳正蹲在认真吃东西的扬扬旁边撸它的毛。
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他听见客厅里传来清晰的雨声，才发现原来是阳台的窗户被拉开了。灰白的日光透进来，带着风搅动了屋里沉着的霉味。他闻到了泥土混着树叶的味道。
蓝莹琳拍拍小裙子站起来，一看见他便气恼地把手抱在了胸前：“你怎么不刮胡子呀。”
他摸着脸哦了一声，又转身进去了。
等他好不容易收拾完出来，西装上的领带却还松松挂在脖子上。
“我不会系。”他无辜地迎上蓝莹琳质问的目光，又垂下眼盯着地上正晃悠着尾巴吃东西的扬扬，“没人教过我。”
蓝莹琳叹了一口气。
他们出门的时候雨还没有停，连绵地打在伞叶上，顺着伞骨往下坠，沾湿了衣肩。尹梓扬钻进蓝莹琳开来的车里，开足了冷气窝在副驾驶座，习惯性捏紧了口袋里的烟盒。
“在我的车里不准抽烟啊。”蓝莹琳说着自顾自调高了冷气的温度，她的丝袜沾了湿气有些凉，“你睡一会儿吧。”
尹梓扬抱着手缩在窗边，看着被雨浸没的窗户。水纹一层一层往下沉，把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了光圈。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哎呀你怎么又吃泡面？」
「衣服要洗的就放在篮子里，不要随便乱堆好不好，你不怕熏坏小扬扬呀？」
「这些箱子你收拾掉它嘛，放这也没用呀。」
……
「有空回家吃个饭吧，妈妈想你了。」
「对不起，扬扬。」
……
“尹梓扬，醒醒。下车了。”
尹梓扬忽然睁开眼，猛地吸了一口气。他下意识抬手摁了下眼睛，干涩的，额头上却冒着细汗。
“你还好吗？”蓝莹琳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走吧。”
告别室里正放着哀乐。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拍拍他的肩向他说着节哀的悼语。
他沉默地点头，被一只只手握紧又松开，看着一双双黑色的鞋子来了又去，感觉有些目眩，有些恍惚。偶尔有一个瞬间他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会想起自己或许不应该独自站在这里。
还有一个人应该来。他知道这件事吗？他会来吗？他像自己一样……恨过她吗？
告别室的门关上了，似乎人都到齐了。各位请落座。
尹梓扬被蓝莹琳挽着坐到了最前面。左三排，右三排。他和许久未见的父亲各坐在过道的两侧。
司仪致辞。亲友致辞。
小姨泣不成声地走下台。
他沉默地掐着拇指关节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他眼眶发胀却依旧干涩，就像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些年他一直努力恨着戴玉玲，恨她的束缚，恨她的偏执。可这所有的愤怒与高墙在面对躺在灵柩中的母亲时却顷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如同一直稳稳支撑的杠杆突然失去了着力点，他蓦然往下坠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死死掐着拇指的关节，徒劳地想要抓住自己。
他沉默地走下灵堂，木讷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告别式的结束。
他想到虽然这些年他和戴玉玲有过无数次的争吵和冷战，但母亲依旧会在每个周末去到他的小公寓里为他打扫做饭，再在他的漠视中独自离开。
尹梓扬一直以为这是他的胜利。他倔强地坚持着这难看的胜利，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他是独自一人了。
现在再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关心自己了。
父亲不会，那个人不在。那个人……哥哥……他为什么不来呢？他为什么还不来呢？他的继母去世了啊，那个一直管着他，不让他们见面的继母离开了啊。他为什么不来吊唁呢，他为什么不来庆祝呢，他还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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