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梓扬死死摁住了眼睛，难受得有些想吐。
“你还好吗？”蓝莹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摇头，捂着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
“快结束了，等会再处理几个手续我们就可以……”
他的耳边嗡嗡在响，已经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但他依旧感觉到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擦过他走了上去。
他下意识抬头，盯着这个背影愣了两秒后突然站了起来，眼睛蓦然睁大。
众人不明所以，四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个背影对着灵柩平静地三鞠躬，而后转身——尹梓扬看见了他的脸，随即天旋地转。
尹皓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怔怔张开嘴，喉咙却像被掐住似的发不出声音。他开始大口喘气，感觉有什么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面对镜子时那双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自己刮胡子时不小心弄花的皮肤，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打理过的头发……尹皓平静的目光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裹挟。他慌乱而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突然捂住嘴巴，弓着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蓝莹琳担忧的呼喊。
他冲进男厕，趴在洗手池边开始不住呕吐。生理泪水淌湿了脸颊，细汗将额前的头发凝成了难看的模样，身上的西装已经皱不成形。他死死抠着水池的边缘，徒劳地想要阻止这身体的反噬。
他要快点收拾一下回去……要不然哥哥就走了……他还没有看清楚哥哥的样子……那真的是哥哥吗？
沉寂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失控地倾泻而下，他颤抖地咬紧嘴唇，匆忙拧开水龙头开始清理身上的秽物。
他要快点，快点回去……可是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糟糕啊，他怎么能让哥哥看见他这么糟糕的样子……对了，蓝莹琳，叫她先拖住那个人，如果是哥哥的话，叫他不要走，不要走。
“你还好吗？”
他一怔，低下头不敢望向镜子里身后那个人。
水在哗哗往下淌。
“扬扬？”
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他忍不住捂着嘴转过了头。
尹皓正站在他面前，面露担忧地轻轻皱着眉——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就好像只有尹梓扬一个人经历过这漫长无望的七年。有一瞬间尹梓扬甚至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其实他还只是那个穿着校服黏在哥哥身边，天真到像傻瓜一样的孩子。
可下一秒他看见了彼此身上的黑色西装，他发现哥哥没有以前看起来那么高大了。哥哥瘦了，稳重了，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若无其事了。
哥哥真的很狡猾。他知道尹皓只是在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在这件事情上，尹梓扬想，他是天生的演员。
可他不是。他做不到。他悲伤地看着哥哥，眼泪安静地往下坠。
“你还好吗？”尹皓慢慢朝他走来。
“你不要过来。”他的声音在发颤，他看见蓝莹琳担忧地在门口张望，便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先出去……”
“好。”或许是认出了他目光里的留恋，尹皓轻轻加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开始飞快地清理自己。
他用力洗了把脸，脱下西装外套擦了擦自己的头发，又捋直了衬衫和领带，最后他使劲拍了下自己苍白的脸颊，让皮肤上渗起一些血色，然后才提着西装外套慢慢走了出去。
告别式结束了，有不少人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便上前表示安慰。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尹皓面前，安静地盯着他锃亮的皮鞋。
他听见哥哥在和亲戚们交代仪式后的安排，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打点完毕。
“没事，我不辛苦，应该做的。”
“我送扬扬回去吧……没事的爸，您注意身体——小郭你去送一下尹老。”
“嗯。我送他吧，辛苦你照顾他了。”
他听着尹皓熟悉的声线在耳畔响起，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连日来的彷徨与无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归处。
“尹梓扬，那我先走了哦，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啊。”蓝莹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住瞄着他那个突然出现却一脸若无其事的大哥。她担忧地看着尹梓扬，恍惚觉得他这会儿突然变回了初中时那个单纯到满是执着的男孩——只是比那时候要更忧郁一些。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外头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灰沉沉的，像是被刚才那场大雨折腾得疲惫不堪。
尹梓扬抱着衣服坐在尹皓的车里，紧张地抠着拇指的关节。他想要看看尹皓的脸，却害怕被他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只能忐忑地低着头。
一个红灯的间隙，尹皓转头看他，他扭头看向窗外。
两人一路无言。
“你现在住在这里？”在那栋破旧的公寓楼前，尹皓跟着他下了车。
“嗯。”尹梓扬点头，没有解释。
尹皓顿了顿，轻声说：“我送你上去吧。”
他摇头，生怕被哥哥看见他那个一团糟的地方。
尹皓沉默半晌，又说：“我送你上去吧。”
于是他迟疑着点了下头。
两人踩着裸露的水泥楼梯慢慢往上走。
“到了。”他站在门口，背对尹皓低着头，没有拿出钥匙。
尹皓等了等，见他没有要邀请自己进去的意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胸腔苦涩地一紧，机械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在哥哥的脚步声消失之前赌气似地躲进了屋里，顺着门颓然滑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应该出去挽留哥哥的。他明明连下一次两人什么时候能再见面都不知道——但哥哥为什么不挽留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对他说？
小柴犬听见尹梓扬的声音，兴奋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扑到他身上。他揉了揉它的脑袋，心思混乱地抱着它一言不发。
“汪汪！”
“我没事啦，没事……”
它舔了下尹梓扬的眼睛，和平时的味道不一样。
“好了好了，你乖一点……”
“汪汪！汪！”它嘹亮的叫声掩盖住了外头的动静，尹梓扬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那低低的叩门声。
他慌张地站起来从猫眼往外看，发现尹皓居然又回来了，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
“哥？”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在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他能感觉到哥哥的手掌压在门上的重量。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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