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魔域里没有明确的昼夜之分。只有待得久了，才能靠着那点微弱的天光变化分辨出怎样算天明，怎样算入夜。
比方说现下，当透亮的微光携着冰冷的风穿透层层阴云，叶惟远便知道是天亮了。
每日清晨，鸟傀儡都会从城中飞来他这破落的小院子，带着那漆黑诡异的丹药，停在窗边等他过来。
叶惟远服了药后它便自燃，不留半点痕迹。
他不是没有试过把那丹药丢掉。只要他没有服药，那鸟就会接二连三地飞过来，从两三只到乌泱泱的一片，停在院落里，用它们黑漆漆眼睛一齐盯着他，直到他屈服为止。
然而只要服了那药，这一天就算是荒废掉。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有些什么东西，药力上来让人除了疼就是倦，昏昏欲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醒着无精打采，睡了浅眠多梦。那梦有好有坏，颠来倒去都和一个人有关。他想自己是怨恨叶风城的，怨他的冷淡，恨他的无情。他恨得越多，那梦就来得越繁杂，都像是要把人魇住了，到最后能记起的只有春日的依稀温度和绮丽的色彩。
梦醒以后，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扶着床沿吐了个翻天倒海。
他伤得很重，又总是吃些不好的东西，起初呕出来的是一滩滩腥臭发黑的淤血，当中还夹杂着凝固的血块和碎肉，再然后就是酸水和胆汁。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他扶着床柱喘气，勉强算是活了下来。
屋子里臭气熏天，他却无暇在乎。因为过一会，那种可怕饥饿感就会来了。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辟谷，记忆里从未感受到这般剧烈的饥饿，像是不吞吃点什么就会死掉。
第一次他把自己折腾得快要死掉。
在意识模糊的边沿，他见到那木傀儡艳丽的裙裾。
“主人，你在想什么，妾身可都知道的哦。”
她附身在他耳边呢喃，笑嘻嘻的，将新鲜血肉喂到他的唇边，“来，听妾身一句，乖乖地吃了吧，吃了就会好受……唔，就是这样，乖乖的，嘻嘻。”
都是些热乎乎的心肝、心头的热血还有腥臭的肉块。生的血肉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难以下咽，到后来，他都觉不出是如何滋味，麻木地靠进食获取片刻餍足。
这一日日的进食下来，他身上魔性渐长，几次到后院里去打水洗掉一身污浊时，能看到水面倒影里那个人眼里血一样的凶光闪烁。
跟噬人的凶兽没什么区别。
天亮后约莫半刻，城中来的东西到了。叶惟远懒散地披了件外衣去迎接，可今日似乎和以往有点不太一样——没有丹药只有一句话。
“来见我。”
那魔物终于等到他伤愈，迫不及待将他收入囊中。
叶惟远离开自己栖身的破旧院落时什么也没有带。
这座死城的原身应当是西域沙漠里的某个小国，不知怎的原住民不翼而飞，留下这么个空壳子凭空出现在了极北雪原的地底深处，成了传言中的魔域。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到近，预示着某样东西的靠近。
伤愈后他的警觉性又回来了，连忙转身躲进了破败的建筑里。
破旧的纸糊灯笼在风中飘摇，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形。
过了会儿，几个游荡的傀儡人嬉笑着走过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去了另一个方向。到那诡异的脚步声彻底听不到了，他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继续往前去。
说到底魔域其实也不大，没一会他就到了那魔物盘踞的宫殿底下。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雨淋，宫殿破落得厉害，石柱屋檐上的彩绘都已褪色留下斑驳痕迹，只有那高大的轮廓可以看出往日坐落城中俯瞰八方的威风气派。
宫门大开无人把守，于是他就这样走了进去。
进到宫殿内部，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这儿要比其他地方热一些，越往里走这感觉就越盛。
里边金碧辉煌的摆设保存得比外头好，依稀能勾勒出往日皇室们糜烂的生活。到了最靠近那魔物的地方，那些古怪的人偶反倒销声匿迹。
黑暗里留下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没人知道里面有着怎样诡异的东西。
叶惟远循着空气中浓郁的魔气而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渐渐地偏离了那魔物给他规划好的道路——他曾在书中读过，胡杨生于极旱荒漠，生活在沙漠里的人们为了躲避风沙，经常将房屋建在地底。
果不其然给他找到了地宫的入口。
也不知道地宫里边有什么东西，哪怕隔着大门都要把人烤到融化。叶惟远伸手门上握住滚烫的铜环，想要一探究竟。突然，他留意到门上似乎画了幅画，只是颜料早已在高温下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勉强能看出是个轮廓有点像人的怪物。
大门紧闭，他手上用力到青筋暴突。
与此同时，异变突生，他察觉到不对，连忙向后退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他以外的活物，却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场合。
画上的线条轮廓和颜色都变得清晰起来：原来那怪物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白蛇，细节栩栩如生，像是活物一般……他定睛一看，发现一切不是自己的错觉。
画真的活了起来。
粗长的蛇尾和畸形的手臂挥舞着，都能看到肌肉鼓起的痕迹。
这怪物长大了嘴，瞳孔因为痛苦而缩成一道细线，似乎是在努力挣脱木头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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