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叶惟远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顺着这石梯走了多久。
幽暗的青色火焰在他的头顶静静燃烧，照亮了他脚下的那一小块地方。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听到自己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砰砰砰，恍如雷鸣。他伤得太重了，仿佛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血液被那未知的魔物吮吸殆尽，为了防止自己摔倒，他不得不扶着墙壁，慢慢地挪动身体。
孤独的影子由长到短，周而复始，好似永远没个尽头。
突然，从更深处的地方吹来了燥热的风。他嗅到风里硝石硫磺的臭味，忍不住捂住嘴呛咳起来。咳完了，他盯着掌心那片深色的血迹，眼神幽暗不明。
空气开始流动就意味着出口已经不远。他再走出一段距离，前方终于出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是出口，他梦寐以求的出口。
他加快了步伐，离开冗长幽暗的隧道。
待到重新站在平稳开阔的土地，他再回头，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而眼前是一片荒凉景色：城池被干涸的护城河包围在中间，苍凉残破的胡杨树林不知抵御了多少年的风沙，现已枯死。
城门上的牌匾刻着年久失传的古怪文字，他看了许久都无法分辨，只得放弃。
他抬起头，照常理来说地底本不应该有天空，可这里是魔域，万事万物都不可以常理推断，天幕低垂，乌云翻滚纠缠着，阴沉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坠落下来。
魔气沿着地脉向城中的某一点流去，将整个文赣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灰霾里。
“我如约来了这里，来迎接的人呢？”
叶惟远说完就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没过一会，天空中出现一个小黑点，看起来是只大鸟。
那鸟从城中深处而来，直直地飞向叶惟远，直到飞得近了，才发现这不是真正的鸟，而是木头机关做的假鸟。
它停在叶惟远的手臂上，比想象得要重：身体是木头做的，听声音肚腹中空，鸟喙是赤铜，用黑曜石做了眼睛，羽毛雕刻得根根分明，外边刷层清漆，栩栩如生，乍看之下足够以假乱真。它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带动体内机关运作，一阵齿轮转动的噪声后，鸟嘴一张，吐出一颗黑色的丹药到叶惟远手心里，拍打翅膀督促他将这药丸吃下去。
“你在代替他监视我吗？”
叶惟远拿起丹药放入口中吞下。
见他吃了那药，木鸟再度飞到空中，保持与视线持平的高度，游离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引导着他进了城。
“来吧，跟来吧。”
鸟腹里传来了那魔物的声音，比先前在雪原里听到的要清晰不少。
一进城以后气氛就顿时不同了：空气中充盈着魔气，它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聚拢一般附着到了叶惟远的周边，将他紧紧包裹起来，直到呼吸都困难。
街道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游荡，有先前雪原里的教训，叶惟远没有贸然走近查看。待到那些人影晃过来，他发现这些所谓的“行人”全是做成普通人模样再套了件麻布衣裳的木头傀儡。
它们也发现了叶惟远的存在，脖子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脑袋转到后面，笑嘻嘻地盯着他看。
明明不是活物，可被它们黑不见底的眼睛盯着还是阴森得要他脊背生寒。
这感觉诡异得可怕，叶惟远说不清他的周边到底有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在窥伺。或许这整座死城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活物，傀儡和房子是它的触手和眼睛，蠕动着将一切都吞噬掉。
木头傀儡看够了便扭过头去继续它们漫无目的游街，而那只傀儡鸟引着他走过空落落的街道，停在了一处院落前边。
“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来见我。”
“你在哪？”
叶惟远停下脚步。
“我在皇宫深处等你。”
成功完成使命的傀儡鸟的身体内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解体成一顿木头零件。
木头落地前就被凭空升腾起的黑色火焰烧得灰都不剩。
“装神弄鬼。”
他推开院门走进去，意料之外的整洁。
前院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而屋子里边收拾得非常干净。孤零零的柜子、桌子、椅子和木板床，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走到后院，发现那里有一口古朴的石砌水井，旁边还摆着个木桶。
就在他打算再度回到屋内时，他猛然回头，一双纤纤素手险些就要落在他肩头上。
“主人。”
手的主人是个粉面朱唇，衣衫火红，明丽得和周边荒凉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女人。若是没有那不似常人的木头关节，只怕叶惟远过去所见过的全部歌伎都会被它比了下去。
叶惟远警觉地盯着它，想不出来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自幼习武，警觉性不是常人能比的，连他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她想要他的命呢？他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吗？
和外头游荡的木头傀儡相比，她的外表更像活人。
可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天知道里面有多少阴毒机关。
“主人，您该歇息了。”
她完全意识不到叶惟远的提防和后怕，喊他主人。
叶惟远出手快如迅雷疾风，提刀对着她的木头手腕就是一斩。
碰撞声清脆宛如击鼓鸣金，叶惟远被震得倒退一步，而它还在原地，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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