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晚秋近冬，陨日城内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不安气息。
陨日城城主一行人来到来叶二爷府上时正值傍晚。
二爷叶高岑一家隐居于城中街巷，未和城主同居，因而每次来回都要耽搁许久。
尹静骑马行在人群最前，遥遥望去，只见天色亮得反常，云层边缘洇散开大片血色。
大雨将至。但此时雨要落不落，沉闷湿黏的空气落在肌肤上如一层化掉的糖稀，怎么都甩不掉。他攥着缰绳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恰如他此刻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不祥之兆。
马蹄哒哒地踏在青石板上，叶高岑府门紧闭，不似往日隔着大老远就有人前来迎接他们。
他翻身下马前去敲门。兽首铜环扣在门上，闷响传出老远，半晌都无人来迎接。他心中不安愈发强烈，将手掌贴在门上，想要感受禁制是否完好。
叶高岑亲手设下的镇宅禁制一切完好。
他返回去，毕恭毕敬地问后面软轿里的人接下来要如何。
“主人，门上禁制完好，但是……”
“我来。”
轿子里的人听声音清冷如泉水，只是里头透着股病气的倦怠。
尹静怠慢不得，连忙过去扶他下轿。
从外貌上来看，陨日城城主叶风城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神容略有憔悴的俊秀年轻人，轻裘缓带，并未佩戴任何兵刃，自有一派风流气度。
他伸出手，一只瘦削苍白、指节略有突出的手，抽出尹静的佩刀在掌心随便割了一道，然后将满手的鲜血涂抹在门上，画了个古怪的符咒。
“进去吧，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就出来了这么一会，他掩唇咳嗽起来，咳得面色苍白，唇色却反常的嫣红。
血渗入桐木里头，禁制宛如冰雪消融。
尹静不再束手束脚，踹开大门，大步迈了进去。
才刚到前院，刺鼻的血臭味扑面而来，冲得他睁不开眼。他按捺住心头恐怖，掩鼻往里走。
瘆人的尸臭越来越浓郁，胆子稍小一点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啊——”尹静惊呼出声，随即死死地闭上嘴。
庭院里横尸的是叶高岑府上的下人丫鬟，凝固的血液将池子染成了赤褐色，而饲喂的鱼儿早已翻了肚皮。见此惨状，尹静握紧腰畔兵刃，生怕这无名的凶手还藏在暗处。
越过三三两两的几具尸体，他在卧房找到了叶高岑身怀六甲妻子李襄君的尸体。
她被人从正前方一刀穿胸。
那双到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睁得老大，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发生了什么。
最令尹静不忍卒视的是她的姿势：双手捂着凸起的小腹，十根手指死死扣进皮肉里，手背上青筋暴起。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在试图保护那未出生的孩子——她和叶高岑的孩子。
“怎么了？你去了这么久都没动静我就进来了。”
尹静一时语塞，转头看跟进来的主人。
其余护卫们被留在门边守候，眼下这偌大宅子里的活人只有他们两个。
“主人，这……”
他的主人，城主叶风城疲倦地半闭上眼，细长的手指按住了额角。尹静错误地理解了这动作，以为他是看不得这般惨状，想劝他在外等候。
“继续。”
看出尹静心中所想，叶风城发话命令他继续。
“是。”
尹静离去后，叶风城蹲**来，手掌覆在小婶婶李襄君死不瞑目的双眼上。她是含怨而死，双目怒睁，他花了点功夫才让她闭上眼。闭了眼也不代表她愿意安息，察觉到那股无论如何都不肯散去的怨气，叶风城一声叹息，划破自己的指尖在她的眉间点了一下。
“宽宥我，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上个月，他大病一场，气若游丝，水米不进，消磨着原本就单薄的底子，愁坏了一群人。
病中他人事不省，城中大小事都仰赖叶高岑分忧。眼见这几日他病好了一点，不再整日缠绵病榻，却再没有人见过叶高岑。
发出去的拜帖犹如石沉大海，卜卦中得出大凶之兆。
但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登门拜访会见到这般惨状。
“主人，二爷找到了，在书房！”
尹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站起来，朝书房走去。
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尸，目光停留在那凸起的饱满肚腹上，似是在琢磨什么。
叶高岑死在书房里。
尹静面色煞白，像是在忍耐呕吐的冲动。事实上，他能认出此人就是叶高岑完全仰仗于他的衣着打扮和腰上的那道旧伤：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就留了具无头躯干。
据尹静粗略检查得出的结论，叶高岑的死因和他妻子一样，都是一刀穿胸。
“谁干的？”
过了好一会尹静才从虚脱中缓过来。
叶高岑一家上下十三口人无一幸存，全死在这个无名凶手的刀下。
若是寻仇的话，这得是怎样滔天的恨意？
“还不够明显吗？”
叶风城轻声反问，尹静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都被打散。
是的，太明显了，明显到简直像是生怕不知道是谁杀了叶高岑一家。
叶高岑的尸体背心里插着一把刀，一把白玉错金的三尺直刀。此刀雪光窄刃，上头有铸镇魂辟邪的铭文，是几年前叶高岑特地去江淮那边专司锻造的公孙世家特地求来的，就为了给某人过加冠礼。
“主人，您打算怎么办？”尹静还想替那个人说话，“万一是有人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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