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闵走进大帅府的客厅, 迎面兜头盖脸便掷过一只烟缸来。
多得淮闵身手敏捷, 一闪身, 便躲过了成只水晶镂花大烟缸。
美丽晶莹的水晶烟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碎成无数片。
“父亲,早。”叶淮闵朝父亲叶放微笑。
“早?!”叶放穿着便装, 手里拄着手杖, 怒不可遏。“哪里还早?一夜未归,带着一身胭脂烟酒之气进门, 这叫早?”
“父亲, 至少我还回来,不是么?”淮闵轻笑, 全不将父亲的怒火放在心上, “老冯, 我饿了, 家里有没有吃的?”
一旁叶家的侍卫官冯少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父子一眼,叹息一声,准备到厨房去看看。
“不许给他准备吃的!!”叶放以手杖大力杵地,发出咚咚声响。
叶淮闵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父亲叶放脚下铺着地毯的位置, 怀疑下头的大理石地砖已经被手杖砸出裂纹来。
冯少尉只能退后一步, 任这两父子言语厮杀。
“说, 你昨天去哪儿了?”叶放略低了低声音, 看向自己的幺子。
“您难道不知道?”淮闵挑眉, “我当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您呢。”
“逆子!”叶放再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操起手杖劈头盖脑抽向淮闵。
淮闵左右闪避,并不还手。
“父亲,当心茶几……当心眉姨的雨过天青瓶……当心……”一边闪躲,一边还提醒父亲注意脚下手边。
“四少,您就少说两句罢。”冯少尉看得胆战心惊,只能尽量在叶放身后收拾残局。“大帅也是为了您好——”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淮闵眼神微讽,“老冯你不用当和事老,这事儿早晚得说清楚。”
“你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叶放怒吼,“你到底娶不娶?”
“父亲,要娶您自己娶,你既然娶了四个,也不在乎再多娶一个。”淮闵闪过一杖,冷冷说。“这件事我是决不会听凭您的安排的。”
“我毙了你!”叶放怒极,一把扔掉手杖,抽出腰间枪套里的手枪,就指向儿子。
“大帅,您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冯少尉死命拉住叶放的手臂。叶家的这几个孩子几乎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于没有结婚的他而言,简直就是自己的孩子。叶家父子素日都很好讲理,可是一但牛脾气发作,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四少,您就听大帅一回罢。”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叶放气极攻心,口不择言。
“正合吾意。”叶淮闵深深望了父亲叶放一眼,这个两鬓班白的中年人,眼底深处有着浓重的忧伤。是的,忧伤。
淮闵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出这个养育了他十八年的地方,投奔外头广阔未知的怒海。
等淮闵走得远了,早已不见了踪影,侍卫官老冯才轻轻松开叶放的手。
叶放叹息一声,掉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扣动扳机,只听咔哒一声,却并没有子弹射出。
原来竟是一把空枪。
老冯扶着叶放在沙发上坐下,又召了佣人来,将一片狼籍的客厅打扫干净。
大帅府原是多么热闹的地方,总有小姐太太来同崔姨太一起打牌九搓麻将喝下午茶,少爷小姐时不时在房子里弄出些响动来,引得家中下人前出收拾残局。
虽则忙碌,但毕竟充满了生气。
可是如今,小姐去了上海读尼姑学校,几个太太常年住在外头,很少回来,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各自娶了大帅替他们定下的新娘,搬到外头去住了。虽然住得不远,可是毕竟不像从前,总是隔着些什么了。
如今四少爷也走了。
这两年四少爷变化极大。
他少时是个体贴的孩子,不知恁地,就沾染了纨绔子弟走马章台的恶习,徽州城里有名无名的胭脂馆成了他经常出入的地方。
老冯心中多少有数,这是四少爷郁郁不得志造成的。
叶家在徽州,如今处境尴尬。
南京政府如今正忙着抢班夺权,一时半刻也顾不上徽州这一摊。徽州如今是日伪政府的的天下,日本特务和宪兵队对叶家虎视眈眈,时时刻刻有无数双眼睛明里暗处地盯着叶放和几是少爷,只等着叶家行差踏错一步,就一举褫夺了叶放手中的那点兵力。
叶放只能隐忍。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追随他的兄弟被日伪政府收了编,成为人人唾弃的伪军,可是又不能使一时义气,害了这些人。
叶放的痛苦煎熬,使得他两鬓头发迅速花白。
等佣人打扫完客厅,老冯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叶放的手里。
“大帅——”
叶放摆摆手,“他走了也好。如今徽州形势复杂,一触即发,他在这儿,碍手碍脚。”
“可是四少未必理解您的苦心……”老冯心里微微苦涩,国将不国,家何以家?
“你找几个忠心的手下,暗地里护送他,去上海罢,他姨娘和妹妹多在那里,多个人,也好照应。”叶放倦怠地挥了挥手。
老冯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见叶放倦然地半闭上了眼睛,便再不多说,行礼退下。
淮闵走出大帅府,走得远了,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座落在身后巍峨的府邸。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只怕到时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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