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头子是个叫张绥的中年男子,他年龄将将三十岁出头,但头发斑白,显然吃过许多苦。霍遇从流民口中打听到,他们趁着孟束封锁乌兰江之前跑了出来,打算去北方朝廷投诚,张绥就是带他们偷渡过来的人。
渡江的原本有百来人,渡过江来的只有三十来人,一路上,张绥游说途中的山贼流寇和难民,三十来人的队伍又变成了百余人。
他们便一路乞讨,到了纪家口。
卿卿不禁感叹:“这位张大哥真是个人才。”
霍遇见旁边没有其他人,才与她说道:“乌兰江以南鱼米丰足,最大的威胁是水患,孟束治灾有道,民生尚可,若是寻常百姓怎会北上投诚?他们渡江的时间在四月左右,当时江北战事正火热,却不见孟束有大动作,显然是江那边有事绊住了。只怕这帮人不是普通人。”
“那是何人?”
“若是山贼乞丐之流,断不会舍眼前安逸北上……我猜,他们有重罪在身。”
“你是说他们是逃犯?”卿卿惊讶道。
“未必是逃犯,也有可能是逃兵。不过我赌逃犯的可能更大一些,是逃犯还是流民,去会一会他们的首领便知道了。”
卿卿却不同意他的做法:“离乾溪没多少路了,这时怎么能再生事端?”
“不赌一把,又怎能知道结果如何?”
若他是个健全的人,卿卿也不会阻止他,可他现在右手形同被废,浑身是伤,若真是个逃犯逃兵,人家有能耐逃到这里,制服他也不在话下。
霍遇把牵着孟九的链子交到卿卿手上:“爷去去就回。”
“慢着……我跟你一起去。”
他倚在树上,双臂在胸前交叠,露出散漫的笑容:“卿卿担心我?”
山花夜放,明月高悬,可以说是花前月下。这样的花前月下,佳人在侧,理应干些别的,而不是去见一个匪头子。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不该这样被你挥霍了。”
“是,卿卿说什么爷都听。”
张绥和他的几个亲随占了间破屋,屋前有人轮守值班,见是新加入的男女和他们的狗,其中一人立马进去禀报。
没多久,张绥就请他们进去。
张绥正拿着一张羊皮地图研究,见人来了,便将地图收进腰间:“不知二位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霍遇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屋里唯一的一张破桌:“给你指条生路。”
张绥眉头一蹙,沧桑的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你这是何意?”
孟九前蹄蓄力,它已嗅到周围张绥部下脸上的凶光。
倒也不是因孟九洞察敏锐,而是这些人听到霍遇此话,个个脸上变色,卿卿都察觉到了。
只有闲坐在桌上的霍遇,嚣张如故。
“永安府虽广纳人才,却也并非不问来路,你与你这票兄弟,恐怕去了北边也依旧只能乞讨,做无籍人口,再遇到个什么事儿,又得被重新赶回来,甚至赶到边疆去。”
张绥沉思片刻,用粗粝的声音发问:“你是何人?”
霍遇张望陋室外的清冷月光:“在下孟峦。”
卿卿真是恨不能割了他的舌头,这人,不单嘴皮子一等一的溜,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
张绥闻言,拍桌唤道:“来人,将这人给我绑了!”
霍遇却是轻狂不减,他站起来,身量比张绥还高一截,气势咄咄逼人:“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是个英雄豪杰,还是无知草寇。”
卿卿见那些人正要上来擒拿霍遇,护到他身旁与人赔罪:“张大哥,我叔叔他脑子不清楚,口出狂言,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叫我叔叔,叫他大哥?”
卿卿指着霍遇,对张绥道:“你看,犯糊涂呢。”
张绥皱着眉,他原本只想好好逃难,路上千奇百怪的事也都遇到过了,可眼下又是哪一出?
卿卿急着回头劝霍遇:“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总是不嫌事大!”
霍遇撇撇嘴:“卿卿怪我?”
卿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他不是什么孟峦,他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张绥烛光下斑驳的眼神滞了一瞬:“你,是卿卿?”
她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块印记,不必开口,后颈那只蝴蝶已表明了她的身份。
卿卿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张绥,在他热泪盈眶时,她甚至向霍遇身侧躲去。
她这下才想明白,为何张绥一听霍遇自称孟峦,会立即叫人捉他,原来他认识二哥。
可瑞安孟家的人里面,她并不记得有个异姓将军。
“三小姐……是我,是我,孟柏年。”
“柏年……柏年叔叔?”
她对张绥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孟柏年这个名字也曾是她无忧生活里的一部分。
若非他自己提起,谁会把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躯壳和孟柏年的名字联系起来?
孟柏年是她父亲的得意学生,甚至与他结了忘年之交,在战场上,孟柏年一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在孟家军营里,孟柏年和孟岩更是被称为军中双杰。
那时的孟柏年风度翩翩,是瑞安城的女子梦寐以求的好郎君。
“柏年叔叔,你不是在守卫永安府时牺牲了吗?怎么会……”
当年孟尚派遣孟柏年去守卫皇宫,孟柏年身负重伤,被孟束所救,孟束用一具焦尸替代孟柏年,将孟柏年带到乌兰江南,为求巴蜀王墓里埋着的兵家宝藏,孟束将孟柏年关在幽暗的地牢里,一关就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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