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流不敢妄入。
失了灯笼照耀的甬道骤然黑不见五指，待到眼前可以重新视物，不过是瞬时之间的视野切换。
前方是船舱过道。
后面亦然。
为此照明的是悬于上方的复明灯火。
同样不是一盏。
而是两盏。
摇曳着一般无二的灯色。
殷水流的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致，忙俯身下去，细细分辨对面舱口甬道的真实度。
踩在履下的地板是实物。
再看细微的构造，不论是舱口光色，还是地板裂痕，皆和他步入的船舱甬道一般无二。
唯一的不同，是和服老人遗忘在此方甬道里的眼珠、灯笼以及那把妖刀。
碎白的光影可清晰的照出上面的“勿拔”两字。
殷水流回去将刀拿在手中。
这里果然不再是他醒来的现实世界。
现在哪里还管得了拔与不拔，他想要持刀壮胆，便锵地一把抽刀而出，想要看看这把妖刀还能生出什么诡异反应。
再单手持着刀柄，向着此方甬道的尽头发足狂奔。
潘叟执事的这艘楼船长不过数丈，便是殷水流不复拥有两忘居中的技艺，也可用以他常人的速度在短短时间内由头到尾。
“船尾也变了。”
在半途的时候还可看到船尾后方的一点护栏痕迹，待穿过半昏半明的过道，奔到灯火摇曳的出口位置，豁然见到与船尾的出舱口相连的是一模一样的船尾甬道。
“如此船船相连，数丈复数丈，难怪那小日本说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出不去。这般迷宫甬道，除非拆了这艘楼船，不然生生世世都会被困在此间里面。”
仅仅是在船尾犹豫片刻，殷水流便断绝后路般的一跃而入。
随后他的心便渐渐沉了下来。
在狭窄走道上疾奔路过二十余艘楼船，前后皆有两盏照明灯笼的船舱甬道彷如无有尽头一般，只怕他就此惶惶然疾奔到生命的终结，也见不着最后的出口。
“这要如何是好？”
殷水流心中既惊且惧，不论他在过道上如何叫骂，前后皆无任何回应。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妖刀勿拔，邪异的寒芒一如初拔之时。
再往一间庐室敲去。
半晌仍无一点响应，殷水流遂而发狠，双手合持妖刀勿拔的刀柄，便向着庐室门口斩去。
噗地一声入木，待拔将出来，好似打开了一方世界，不仅从里面沿缝泄出炽热的光照，更有人声鼎沸的般般喧哗。
正是先前一直隐约可闻的那些说话声之一。
“这是……”
殷水流大是惊愕，再劈将下去几刀，沿着缝隙往里打望，却见映入他眼中的光景全无一点楼船飞庐当有的模样。
繁华盛世的城池，人来人往的街头，正值日头高照的时分，走卒贩夫，引车卖浆，士人小姐，乘辇摇扇，为殷水流徐徐打开一张《清明上河图》般的众生相。
忽而天际漆黑如墨的乌云压来，更有凌冽的阴风大肆刮起片片青瓦碎落一地。
城中百姓只当是闷热转雨的前兆。
等到他们抬头望去。
一头体型近乎遮天蔽日的黑鳞巨蛇，正在城池上方探出半截身体。
纵使蛇腹扭曲变形的圆凸大半，显是摄入太多，让它爬行两步都万般艰难，仍是贪婪的俯视众生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向着万千性命一口吞来。
“妖物！”
城中无不惶惶大作，只是谁人能够在这等蛇口下面逃开。
巨蛇在吞入城池前微顿，疑惑的转向天际，蛇首只是一个瞬间便冲至裂开的苍穹位置。
看着滋滋的蛇信将要沿着缝隙钻入走道，殷水流给唬得面色发白，踉跄的连连退去几步，直至撞到后面的房门才止住身体。
“那是现实世界的尺蛇，它为何在庐室里变成了那般庞然大物的模样，更如此横行无忌的连连吞食城池性命，便不怕它的蛇腹给撑爆了么？”
脑中刚闪过这般念头，门已被他的后背撞开了。
再不复走道上忽明忽暗的闪烁灯色，殷水流还未转身相看，便仿若进入到了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所。
“大王怎地现在才来，真真是想煞了奴奴们。”
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殷水流在扑面而来的胭脂香味里微微犯晕，待他清醒过来，一众国色天香的美人正在众星捧月的围绕着他。
缥缈仙境也似的氤氲之雾，洁白无瑕的明光，穷尽奢华的池苑，有争着要为他宽衣解带的，有争着要为他按摩解乏的，有争着要为他口中喂入葡萄的，实在是诱惑得殷水流的眼睛都直了。
“请大王饮下这杯‘醉生梦死’，让奴奴们陪着大王与此天外世界共享余生。”
递来口旁的爵杯还未进口便已是酒香醉人。
捧着它的是一名有些眼熟的丽人。
殷水流迷茫的摇摇头，带着满面涨红的羞涩，又难以压制无处不酥的沉沦，不禁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们不要这样，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好似忘却了许多事情。
又记得许多事情。
“请大王饮。”
被灌入满口的爵中酒，殷水流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是醉了几分。
他迷离着双眼指着巧笑倩兮的捧爵丽人说道：“我想起你是谁了，没有穿白领制服，也没有演检察官，倒是一时认不出来。”
正是教会了他不下于二十句日语词汇的三上老师。
“还有你们……”
殷水流打了一个酒嗝。
便在此时，他的记忆碎片里闪入一个老翁的说话声音：“愿你死时无痛无苦，就此得到解脱。”
再记起一些步上楼船的诡谲与恐惧。
口中又被灌入一爵醉生梦死。
殷水流醉态发作，在奢华池苑中放浪形骸的说道：“与其死得那般痛苦不堪，倒不如一个痛痛快快的了断。真要寻一个想要的死法，可不就是此时此地了么？”
众美一一过来，媚笑着说道：“奴奴们这便伺候着大王到死境。”
殷水流怪叫着嚷道：“休要草草了事。”
酒后失态的厉害，他本是要以手指取笑几声葵老师，孰料手中的妖刀勿拔一直不曾放下。
就此伸出的那是手指，而是明晃晃的刃尖。
噗地一声。
池苑里倏然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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