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馥郁银牙紧咬,陪着老人跪下。
老仆拿下旧龙袍也未曾真正披上,识相的恭立于侧,低眉顺眼起来。
夏侯胥对夏侯淳笑道:“这袍子当年本想脱下留在太康,老二恩准带走,我也就没矫情,一直留至现在,也算留个念想罢了。”
他浑浊眸子似笑非笑,“你若觉得不妥,尽可收走。”
夏侯淳头皮一麻,直觉这位喜怒无常,他当即面容一肃,大义凛然地道:“大爷爷尊隆无双,除了太宗爷爷,还有谁有资格穿这衣服?”
老人挑眉:“你父皇不介意?”
崽卖爷田不心疼,夏侯淳洒然一笑,“大爷爷为大靖付出那么多,区区一件袍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父皇何曾介意这些,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他慷慨笑道:“大爷爷若真喜欢,孙儿日后让少府监织染署多给您织造几件便是。”
老人挑眉:“果真?”
夏侯淳正色道:“不错区区衣裳罢了,有何吝惜的。”
老人大笑。
崔藻脸皮抽动,眉纹深深皱起,越听越心惊胆战,本以为晋王府与鸿帝一脉势如水火,怎料竟是这般如胶似漆、亲如一家,莫非外间传言的都是假象,太康城在下一盘大棋?
在这位眼中,天下如棋,崔氏若阻碍了大靖发展,他即便再仁慈,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屠刀宰掉。
毕竟是曾经的帝王,太宗口中所谓的心慈手软,那是相对而言。
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便是人品都是看碟下菜,何况帝王心性?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单纯的凶恶坏人,也没有谁是纯粹的秉性纯良,人心似海,复杂难测,矛盾而又如一。
譬如夏侯胥,他时而喜怒无常,时而善意打发,时而心狠手辣,时而慈眉善目。
而作为多面动物的一代帝王,其心思之复杂,远超他人想象,往深了说今日诸多举动,看似对崔氏铁血无情,又何尝不是在变相自保?
直言当镇杀崔氏,将其抄家灭族,那是说给夏侯淳的;可事到临头,又将屠刀递给夏侯淳,那是做给崔氏看的,露出了獠牙,却又体现了慈悲,甚至还有一丝以及在煌煌大势之下,作为一代曾经的帝王而今的孤独老人的无奈与爱莫能助。
当然,至于其中存了多少宣示武力、震慑某个人的考量,那就只有问夏侯胥自己了。
至于这位太子殿下,更加令崔藻刮目相看,不是都传闻此子行事愚蠢、不识大体的么,为何如此狡诈,心机城府竟然能跟这位扳手腕,他暗叹果然是谣言,差点害了他们崔氏跌入深渊。
眼见夏侯氏俩大嫡脉联手,崔藻顿时而今不宜硬来,他毫不犹豫地磕头纳拜:“臣,恳请殿下看在崔氏供奉多年的份上,饶族人一命。”
他语气一顿,沉声道:“若殿下犹不解恨,老臣愿以一死来平息殿下怒火。”
屋内寂静无声,夏侯胥面无表情,一脸漠然。
他再次拾起火钳,拨弄一番炭薪后,看着袅袅炊烟升腾,递给了夏侯淳。
慕容烟抬眼看向夏侯淳。
夏侯淳接过火钳,目光垂下,落在跪地匍匐的老人身上,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句:“本来以本宫之意,崔氏既有欺上冒犯之举,当须施以雷霆手段即刻镇杀之,方可以儆效尤。”
此语落下,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老人强撑气势一滞,如同开闸泄洪般,一泻千里,高高在上的慑人再也无法维持。
他干涩嘴唇轻颤,浑浊目光隐有不甘,眼角含泪,张嘴欲言,却欲言又止。
他知道眼前这位太子,既肖似太宗,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莫说当年因太宗起兵死的人,便是其履极登基后屠杀的世族门阀便多达数十,渭水河染红了一次又一次。
大靖四代帝王,无一不是踩着万千尸骨上位,隆威降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崔馥郁颜容决然,俯身一拜:“太子殿下,我崔氏愿以半数家财换来一线生机。”
夏侯淳目光轻幽,一语不发。
夏侯胥笑意晏晏,不置可否。
崔馥郁面容凄苦,惨然道:“若殿下还觉不够,妾身愿以奴婢之身常伴殿下左右,端茶倒水,侍奉起居,还望殿下成全。”
慕容烟面无表情,心中隐有怒意。
世兄我都还没吃到,你居然还想一步到位,呵,想得美。
夏侯淳皱眉,面色不愉,言道:“此事本是你崔氏招惹本宫在先,后纵容族子遣真人来袭,怎么搞得像是本宫仗势欺人似的?”
老人哑口无言,苦涩一笑,形势不由人,他又怎会料到晋王府这位会亲自出面,尤其他还了解到,这位存在为了保险,还动用了当年太宗留下的后手,否则他崔氏何至于如此委曲求全,真谈不妥,一拍两散不就完了么。
可他不敢,而且若果真闹翻了,那崔氏千年积蓄就真要毁于一旦了。
地上的崔藻气息衰弱,满脸枯容,仿若行将朽木,他提了口气,艰难抬头:“我崔氏愿奉殿下为主,世世代代,永不言叛,请求太子成全!”
奉主者,奴也。
此言一出,崔馥郁花容失色,煞白脸色陡然涨红,但却浑身冰凉,直接僵立当场。
她脸色变幻,死死咬唇,不言不语。
慕容烟小心地看了眼正在鼓捣炭盆的夏侯胥,他轻轻扯了扯夏侯淳衣袖。
夏侯淳默然无语,抬眼看向炉边的老人,轻声道:“大爷爷,依您之见,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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