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住不好吗？”他问。
“没有。”室温维持在一个体感十分舒服的温度上，乔以棠又穿着短袖满屋晃，免于奔波劳苦的少年，像是小树挣脱了贫瘠土壤，在优渥富足中飞快汲取成长，阴翳纾解开后，一身欣荣勃勃。
他垂眼看着陆景，瞳眸乌黑，眼神专注，牢牢抓住陆景脸上点点微末的神色。
“这里很好，住得好，吃得好，交通也方便。”他音色沉沉，现在又刻意压低了说，带了点烟嗓的沙哑。
陆景仰着脖子看他看得颈椎发酸，伸手在脖颈处按了按，乔以棠走到他身后，撩起他颈后的长发，伸手在他脖子上一下一下捏着。
“——下学期就要备考高三了。”他用指腹微微施力，温热的触感便沿着颈椎后一层薄薄的皮肉发散开去，有点儿痒，陆景不安分地动了动，发丝落下来，穿插到指间，随着摩挲的动作簌簌作响。
“我想尽可能地将精力投入到学习上去，住了校，各方各面都更加方便一些。”陆景的声音很沉，像是在说服陆景，又像在说服自己。
陆景眉头微蹙，感觉这里头似乎有哪儿不对劲，可乔以棠的陈述实在过于平和，挑不出毛病。
“住了校，可以省下不少在路上的时间，就是没办法过来给你做饭了，但我周末可以过来，一周一次，你看可以吗？”
陆景有点儿呆，又有点儿难受。
这感觉就跟好不容易亲手拉扯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跟自己说他到了脱离原生家庭的年纪，想要搬出去独立生活了一样。
他缩着脖子整个人往后仰，头发乱糟糟地披在靠背上，乔以棠手指微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就顺着他下压的姿势挤进了陆景衣领间。
乔以棠垂着眼睛看他，眸色幽深，他睫毛细密，微敛时极好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一如当年初见，他俩隔着方舟凛远远对望的那一眼，纯粹而平寂；然而浓浓的墨色下，却又仿佛多了些令人似懂非懂的汹涌暗流。
那是一双属于男人的眼睛——
陆景蓦地一惊，宛如突发性老年中风的老父亲，哆嗦着将自己蜷成一团滚进沙发里，跟乔以棠拉开了些微的距离。
他像是在心虚，可到底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心虚些什么，只能欲盖彰弥地将头埋进手臂里，几个深呼吸来回缓了气儿，才磨磨唧唧地蹭着手臂露出半张脸。
身着短袖的少年蹲在地上，揉着拉斐尔的脑袋，把傻狗逗得直哼。
那手刚还在给他按摩呢！怎么就跑拉斐尔身上去了啊……
陆景撇嘴，颇为不爽。
“景哥，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乔以棠抱着拉斐尔在地毯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我就不住校了。”
孩子都这么说了，陆景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跟他说书别读了留家里给我当长工吧！
“怎么那么爱学习啊……”陆景低声嘀咕着，又把那半张脸转回手臂里，头发被他蹭得支棱乱翘，他默默当了一会儿鸵鸟，而后才懒懒地撑起了身子。
“行吧。”他视线从桌上的申请表扫过，伸手爬过额前长发，“想去就去，前途攸关的事，是该好好准备。”
陆景从沙发上爬起来，学着乔以棠盘腿坐着。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另一只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你自己考虑好方向了吗？成绩方面我不担心，专业和学校你自己有想法了吗？寒假有时间可以做一下详细的计划，有中意的学校可以飞去看看，如果觉得都不满意，想要申请国外学校，也是可以的。”
乔以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大部分时候，他这个家长除了给予物质上的支援，其他方面都没什么说服力，可年纪摆在那儿，阅历上有优势，孩子既然喜欢读书，那便给他一个最好的选项吧。
“我对目前专业形势没概念，反正也快放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研究研究，你要有什么想法就尽管提出来，我希望你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天赋也好，爱好也行，你想学什么，或者喜欢什么，都没关系，尽管去，什么专业前景就业形势都不用管。我们家不差钱，哪怕你想考烹饪学校去当个厨师，我们也能整出间七星店来。”【注】
他一个堂堂国际顶级艺术家，也不嫌开口闭口钱钱钱的太过俗媚.
乔以棠仰着头，没接话，就用一种很深很沉的眼神凝望着陆景。
陆景忽而感觉脸上有点儿发烫，他不知道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几次三番在这个小屁孩子面前羞赧晦涩。
少年的轮廓已经出落得足够硬朗，锋锐的眉目，宽阔的臂膀，漂亮的肌肉线条，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年轻、英俊，以及魅力。
艺术家对“美”有很高的敏感度，就像美术生无法抗拒那尊体态健美、比例完美的大卫像富有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一样，被那双漆黑的眼睛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陆景忍不住喉结微动，一阵口干舌燥。
十七岁的乔以棠，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觉察出这点的陆景顿时有点儿慌，没出息地又想哆嗦了，他想是不是因为最近忙昏头了？怎么还能对着自家小孩儿撒起了癔症？
他磨着后牙槽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怎么不说话？你小子该不会真想去学厨吧！？”
乔以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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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纽约七星俱乐部成员店，即米其林三星+纽约时报四星，西餐的最高评级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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