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风雪已经平静，外面是个大好的晴天。
冷宫里多了一个人。窗边，一个身着布衫的小身影忙来忙去，背影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拿着扇子拼命扇药，又时不时不放心地往床上看一眼。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肿的，像只兔子。
少年是昨天被苏福带进来的，从宫里用来惩罚罪人的，一个叫夜廷的地方。若沦为罪奴，一生便要被困在哪里，受尽痛苦，直到老死。少年突然被放出来，除了皇帝的赦令还能有谁。
“呃……”床上响起一丝微弱的声音，穆君翎悠悠醒转。
“公子！”少年闻声急忙放下药跑了过去，“公子不能动！”穆君翎想要起来，却半点挪不动身子，直直睁着眼睛，抬起一只手往前伸着，不知要抓到何物。
“公子，我来！”少年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随后迅速把被子卷起来做了个靠垫，让穆君翎能靠坐在床上。穆君翎昏迷了两天两夜，睡得昏昏沉沉，头倚在上面，胸口一起一伏，身前坠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每呼吸一下似乎都是用了全身力气。
“你是……阿……阿青？”穆君翎凝神，看了片刻，猛地一把抓住少年的手，眼中顿时恢复一丝清明。“阿青？阿青，是你吗！”穆君翎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再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少年红着眼睛，狠狠地点头，随即退后几步，跪倒在地，双手贴着额头。
“阿青，给三公子请安。”此行此举，一如当年。
只不过声音沙哑，再也不是当年在穆府时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不点，一字一字，夹杂着无数辛
酸。
穆君翎默默注视着他，伸手叫他过来，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头，细细打量，枯瘦的手抚过少年的脸，随后眼角滑过一行清泪。少年见状急忙用自己的袖子擦去，“公子，你别哭，千万别哭，身子还没好呢，不能哭。”
“阿青……你……我对不起你。”多年未曾相见，如今见到了，末了，倒也只剩这么一句话。
阿青是穆君翎十二岁那年从街上捡来的小乞丐，偷了两个肉包子，差点被卖包子的打死。穆君翎正好从上书房回来，无意间挑起马车帘子看见了，就顺道带回穆府。阿青藏在厨房，弄得大师傅以为来了老鼠，捉拿喊打了好一阵子，还是管家发现三少爷的举动，说是自己的侄子，再三劝说老爷把他留了下来，做公子小厮。穆君翎年少时体弱多病又爱玩，老爷夫人若是知道小厮是捡来的脏兮兮的小乞丐定是万万不会答应。
后来穆君翎入宫，阿青留在了穆府。再后来穆家被抄，上下几十口人沦为罪人，阿青当然也混在其中。
自阿青懂事起，穆君翎就是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是主子，是兄长，是天。是自己一辈子豁出命也要保护的人。
哪怕赔上十条命。
“公子，您千万别这么说，阿青的命是公子给的，是公子的人自然就是穆家的人，阿青皮糙肉厚的不怕累，打两下也不疼。真的，况且，夜廷的活根本没那么累，不骗公子。”少年笑着，说着挽起袖子给他看挑水练出来的筋。指甲早已乌黑，干裂的皮肤透着血丝，那曾经是一双少年的手，如今乍一看竟如六十老人。
穆君翎心里发疼。
“阿青，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穆君翎拉着他，刚醒过来的脑子还有点迟钝，半晌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嘿，公子，您肯定猜不到吧，是陛下让我来的。”阿青扯开嘴角，冲他笑笑。
“陛下？”穆君翎微微一怔。
“公子啊，您别怕，依阿青看，陛下心里一定有公子，而且很快就来接公子和小主子出去了。您知道吗，陛下昨天来过了。”
“他来过了？”
穆君翎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这才注意到新换的床帐，身上厚厚的锦被。
“是啊，陛下来过了，还照顾了您一整夜呢。”阿青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他来过了。”
“晚上。”桌上放着烛台，火苗微微跳着。
穆君翎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态柔和，耳畔留着枕边香。
“他的。”
穆君翎轻轻闭眼。
缓缓睁开眼睛，手伸过去，想摸一摸他睡过的地方。忽然伸到一半停了片刻，又撤了回来，继续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想抚摸那人枕过的痕迹，又怕抹掉了枕上残香。
“宝宝，你父皇还真是放不下你呢。”穆君翎抚着肚子，轻轻笑了笑，小声地告诉着腹中的孩子，就像说着一个秘密。
“宝宝，和爹爹说说，父皇和你，说过话了吗。你们，都说什么了。父皇给你，起名字了吗？”
既然来了，怎么又走了。
还走得那么快。
一个背影都不留。
“阿珩，我们的宝宝，好像又长大了呢。”
穆君翎轻抚着肚子，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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