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順天府，永清街，浴佛節，
寺廟外，熙熙攘攘。
“哎呦呦，”一個衣著華美的小姑娘從人群裏钻了出來，興許是擠到了腳，蠻不高興地撅著嘴：“銀錚，銀錚...”嬌弱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淹沒在人山人海裏，試了幾次，也毫无回应。
小女孩沒了辦法，怯生生地往後退了退，靠在遠一些的石台上，自言自語道：“銀錚，你就這麽想搶香啊。”皺了皺眉頭，委屈得緊，“把我丟了都可以嗎。”
她正不開心，“哎呀！”隨著一聲大叫，人群裏又被擠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看，是個翩翩少年，氣喘吁吁，滿臉的慍怒：“顧影風，你就好好在裏面擠吧！”邊說邊往石台邊退，“等回府了，咱們再算賬。”
他氣得往後退，卻不知後面還有個小姑娘。女孩忙往旁邊躲，少年回過頭，兩人一時對視，雖有些尷尬，但看對方都如此狼狽，竟不自覺一起笑了。
回過神來，白衣少年趕忙往旁邊挪了幾步，朝女孩微微施禮，小姑娘回禮。兩人不便言談，在喧鬧擁擠的人群旁，靜靜無語。
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本來就不熱的天氣更涼了些。人群慢慢散開，一個清秀的少女急匆匆地朝石台旁走來，“小小姐，可找到你了。”說著牽起小姑娘的手，“不是說好了緊跟著我的。”
“你倒還記得我呢，”一臉嗔怒地說，手卻並未收回，想來兩人關係也是极好的，“也不知今天許的什麼愿。”
不遠處的白衣少年，靦腆地笑著，望著親密的主僕二人越走越遠，低頭不語。
順天府本就是京都，繁華鼎盛之地，浴佛節，大街上更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永清街的盡頭，是一戶大宅，房屋眾多，庭院深广。街柳廳花，卻都是滿園的菊花，各色品種爭奇鬥艷，然而這卻並不是菊花的季節。若要問起人來，自會有人告訴你，這是順天府著名的員外家，馬子才，馬老爺家。
要說起他家的菊花，也是遠近聞名，雖到秋季菊花更艷，但平日裏也是時時有菊可賞。馬老爺從年輕時就酷愛菊花，不只自己播種，還遊歷各地，只爲尋花，若是哪裏有了稀有的品種，更是不惜重金相求。所以馬員外起先家境並不富裕，後來第一任夫人仙逝，迎來了第二位夫人，光景便不一樣起來。宅子里人傳出話，這第二位夫人，姓黃名英，美得世間少有，亦聰慧無比，只來幾年，馬家便煥然一新，富麗堂皇。
“哗啦，哗啦...”幾個小丫鬟在後花園里清掃著落葉，“齡草姐姐，”一個小丫頭歪歪腦袋，停了下來，“你說這才開春，哪裏來得這麽多落葉呢？”
“你又多話，”旁邊略微大一些的丫鬟一邊掃著落葉，一邊應了聲：“這裏一年四季都開著菊花呢，有幾片落葉怎麽了...”
小丫頭努努嘴，又压低声音，似有神秘般：“姐姐，可見過南院的那位太太...”齡草一驚，回過頭，“誰讓你進的南院子，我自然是見過的。你才來，別往南院跑，南院裏伺候的都是老人。”
“我也不是故意去的，可這宅子里也太大了。”頓了頓，委屈又帶著些興奮地说道：“南院那位太太整日里也不見出門。那天見了，真是漂亮模樣啊！”齡草便笑了笑，“難道咱們太太不美嗎。”
“美，美....”小丫頭吐吐舌頭，“咱們府上都似仙女呢。”
兩個小丫鬟是邊掃邊聊，漫不經心。那落葉便一會兒聚，一會兒散，反倒越來越多了起來。
“我看太太和南院那位太太關係極好的，總見她過去。”
“那是自然的，”齡草接著說：“本來就是親似姐妹，南院太太可是太太親兄弟的夫人，亲弟媳呢。”
“啊！？那我怎麽從沒見過這位少爺啊...”正說著又“哎呦”一聲護著頭，原是齡草用手裏的掃把輕輕敲過來。
“你呀，少嚼些舌根吧。這位少爺我進來時就不曾見過，你更別想了。”說罷把掃把放下，“快點吧，一會兒小小姐和銀錚回來，看院子還不乾淨，可是要生氣的。”
“你別唬我，今天小小姐和銀錚是偷跑出去的，定不該走這院子，沒準在後門呢。”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隔著不遠處的後院們被偷偷地打開，一個漂亮的小女孩與一個清秀少女，趁著四下無人，趕忙跑入了南院。
天色微微有些暗，小小姐坐在自己的床邊，丫鬟銀錚急忙忙地伺候著梳洗。門外有敲門聲響起，大丫鬟秋英的聲音傳了進來，“月朵小姐，今天是浴佛節，晚膳全家一起吃齋飯，小姐別忘了和季太太一起来。”
“小姐馬上起身，”銀錚接了話，“謝謝姐姐惦記著。”
“可是要快些了，還要給母親請安一起去呢。”月朵嘟囔著，一邊急急穿著裙子。
待兩個人一番梳洗完，天邊早已掛星。急匆匆往母親那裏去，通過曲徑九折的迴廊，來到一處庭院。若說這是馬府最雅緻清幽之地也不為過。假山錯落有致，水環山而下，流入花汀，滿園草木，唯有一株菊花。
月朵繞過那花，心裏不由得想：[母親怕是又望著這菊花出神。說來也是，家裡的菊花常年都生得好，唯獨這株，只有秋天才開。]緩緩放慢了腳步，[這菊花自是與別處不同，枝葉高大，去年秋花也開的是美過其它，只是如今看来總不那麽繁盛。]
“唉...”輕輕嘆了口氣，“母親真不會養花，也不和姑姑學學。”
她這樣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便到了季夫人門前，果然望見自己美麗嫺雅的母親正依偎著窗臺，望著那株菊花出神。
“母親，”月朵微微施禮，輕聲道：“給母親請安”。季夫人還未回過神，月朵又走前一步，“母親，今天是浴佛節，太太讓咱們過去呢。”
季夫人這才大夢初醒般，趕忙換了件霽色外衣，與小小姐一起走出去。
此時，北院早已經準備宴席完畢，雖是素食，卻也分外講究。南國相思，西湖翠柳，川椒蘭心，五味梗菜，加上瓜果，糕點，應有盡有。
馬員外四十開外，身材欣長，氣質溫良敦厚，正笑眼望著身邊的夫人。這位夫人美得出奇，完全看不出年紀，應是黃英。僕人大多已遣了出去，只能幾個伺候。季夫人與月朵剛踏進門，黃英便迎了出去，一家人其樂融融。
夜越來越深了，眾人該散的散，該睡的睡去。
唯有滿園的菊花醒著，在月光裏隨風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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