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个把他们扫视一遍,转身就往门口走,火红的披风被门口的风吹起。
“等等。”
匡允站起身,一扫阴霾脸色,露出和善笑容来。他直接走下来,跨过那颗头颅,追上了谢殊唐的脚步。
“我还没见过谢家的公子呢,这么急着走吗。”
“匡允,算了吧,不是每个人都吃你那一套。”谢殊唐回过头,赏了匡允一个眼刀。在那一瞬间,匡允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谢俟榆。
目送谢殊唐离开,大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陈玄机打破了尴尬:“所以他就是?”
“传说中的那个谢家逆子。我相信,他确实是的。”
匡允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少。被谢殊唐杀掉的虎头上,人血缓慢流淌到匡允脚边。
“他终于回来了。”
上都,折美楼。
与点和柳朔长被带进一个角落里的小房间,他们被以为会被谁来裁判“罪行”,或是由释寒枝来问清原委,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柳朔长一脸的“谁跟我说话我就跟谁急”,与点无聊地坐在那里,盯着窗台上的小蜘蛛。
时间太难熬了,柳朔长捂着肚子,终于打破沉默。
“喂。”
与点抬头,把看小蜘蛛的视线转回来。柳朔长则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打算与他对视。
“行吧,那我问你,你在谢府的时候,为什么要跟着谢俟榆回战场上去?被斩首了都活该。”
“因为我想救那个朋友,想看到她没事。”与点回答,“而且袁成给了我保证,我以为大家都会遵守誓言的。”
柳朔长像看怪物那样看着他,发出一声怪笑。
与点好像并不觉得这有多羞耻,他依旧认真地注视着柳朔长:“那我问你,你又在生什么气?”
柳朔长摇摇头,又笑了一声,这次是笑他自己。
“我只是受不了,你为什么能这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出头挑衅,理所当然地说出那些话,因为有个朋友在那里,所以要冒着死掉的危险回去;因为欠了我的钱,所以一定要还掉;还觉得人应该遵守誓言和信义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面临着什么,这又是怎样的世界?”
柳朔长一口气说完,他真的被这些话梗了好长时间。
“这么下来,你一定特别看不起我吧?我借你的那些钱全是偷的哦,为了利益我可以出卖任何人的哦,想执行一下正义的时候,又被按在地上当狗踢,我根本做不成任何事的……大少爷,夏侯家大少爷,你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与点的眉头轻轻皱起来,他想打断柳朔长,被柳朔长用眼神阻止了。
“说真的,你这种大少爷怎么能想象我的生活?”
他顿了顿,好像在下决心。
“我的父亲是个人渣,酗酒赌/博,他做生意没几年就把柳家的家产败的精光,气死了我爷爷,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母亲一直靠替人洗衣服赚钱,养活我和妹妹,还有那个人渣。人渣喝完酒就打我的母亲和妹妹。我在外面打零工贴补家里,最经常的事就是,晚上我回到家,会注意到她们有默默哭,她们还躲着不让我看见。可是我又没有能力教训那个人渣……我还要干活,还要挣钱,我得有能力才能带我母亲和妹妹离开那里。”
柳朔长说着说着,感觉腹痛又来了,他痛苦地捂住肚子。
“……后来债越欠越多,债主找上门来,起了冲突,直接就拿刀捅死了他。你猜,我看见我爹被人捅死的感觉是什么?我很遗憾捅死他的人不是我。”
柳朔长笑了笑,笑容很苦。
“我是个逆子吧?说出这些话真是大逆不道,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债主杀了我爹以后,我娘和我妹妹都被抓去当奴隶了,抵债,只有我逃了出来,我要钱啊,我要拿广陵咒换钱,把她们都赎出来。我只想让我们一家安静地生活在一起。”
他起身,跌跌撞撞往床上躺去,腹痛越来越剧烈了。已经坐不住椅子。
与点的目光追随他而去,乖巧等着,见他好一会儿没再接着说,才开口:
“我不是夏侯家的大少爷。你说的很对,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而且我杀过人。”
柳朔长艰难地扭过来看他。“你说什么?”
“我是被抓来当替罪羊的,”与点说,“因为我刚好住在夏侯逃到的山里,没有户籍,一直隐居,是个孤儿。我除了跟着师父出来置办点物品,其余时间都呆在深山里。我现在十六岁了,只认识师父一个人。”
与点舔舔嘴唇,继续说:“我对世界的了解都来自那些书里……师父教我要守信诚实,我就这么做了而已。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和书上的道理矛盾的是,看见别人杀人,我也会反过来杀人,感觉就好像杀鸡那样。我自己都不懂是为什么。”
他仰起脸笑了笑,这才有了点十六岁少年的样子:“所以你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比不上你。起码,你能赚钱活下去,而我不行。”
柳朔长又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沉默了好久,与点也陪着他沉默。
“你有句话说错了,”半晌,柳朔长说道,“你现在十六岁了,不止认识师父一个人。你还认识我。”
与点笑了,点点头。又意识到柳朔长看不见,刚想说话,就被对方的嚎叫打断。
“啊,实在不行,刚才我确实受伤了,你能帮我找老板娘的那个手下要点药吗?已经快疼死了。我疼死了可就没法管你了,缺心眼。”
“好。”
与点干脆地起身,柳朔长补充:“小心低调!别忘了你是逃犯。”
又是黄昏。房间里剩柳朔长一个人。
夕阳如约而至,粘稠的猩红色铺满了床榻,柳朔长又想起了那天,狂风暴雨到来之前的火烧云,在那片晚霞下面,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狼狈地逃离。母亲站在门边,双手拼命绞着,红着眼睛艰难地说出一句:“要好好活下去,啊。”
“嗯。”
柳朔长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看着窗沿的木缝里,一只纤细的小蜘蛛,飞快地钻进来,又飞快地消失,它身上披着轻盈的金色光芒。
有些人要求的东西,确实不多啊。“好好”这种修饰词完全可以忽略掉,“活下去”本身就足够美好了,哪怕作为一条败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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