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倒是比我想象的热闹，许是因为临近县衙，乡人争讼总要写张诉状，于是临街摆了些纸笔摊子，而城隍殿内左右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个穿着半旧襕衫的学生。
这些人多是尚未考中的乡学士子，替人代写家书、诉状之类，此刻正值晌午，城隍庙里正经上香的没有几个，几乎都是来找人代书的，我挨个摊子看过去，没找到章汝一的人影，又在城隍庙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结果依旧是失望的。
后来我经人指点，找到了看管城隍庙的老道士，我向他仔细描述了章汝一的样貌身材，他回忆许久，还是摇头说未曾见过，我又问他能不能让我等在这里，他起初不肯，但后来还是同意了，许是看我可怜，又或许觉得我虽然形容落魄，但看上去是个无害的人，还在入夜后给我送来了一床旧铺盖。
那夜我睡在书摊的桌子上，半夜里被冻醒，只好在院子里乱逛，而围墙外也有一伙乞丐，老道士怕腌臢了大殿，并不许他们住进来，只让他们在门楼下避风雪。他们生了堆火，将白天要到的饭食一股脑的混在罐子里煮，那味道飘进院中，我一天没有吃东西，闻到起初觉得饿极，而后胃里翻江倒海的，只剩一阵阵干呕。
我突然觉得也许章汝一不会来找我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都守在城隍庙里。人多的地方总是不缺热闹，尽管我无所事事，日子却也不至于太无聊，后来我的钱也花光了，恰好那日有张桌子空着，我便坐过去，借了邻桌笔墨，替人写了封家书，竟也挣了十几文钱。
信倒是好写，来人口诉，我稍加润色就行了，一开始先问候家中老人平安，再说自己如何如何，又写些杂事家中母羊怕是要生了，千万要看顾好不可大意。小儿正是玩闹时候，每日切不可淘气太过，最后再添一笔，让父母照应好自己妻儿，满满当当的一页纸，丝毫都不浪费。
我的字虽然和我爹不能比，但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我在这边埋头写信，只觉得光线渐渐暗了下去，等写好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桌前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都静静低头看着我手中的纸笔，那客人不识字，看到这阵势反倒犹疑起来，还以为是我写错了信，满脸都写着茫然。
这算是个插曲，毕竟我日日在这里闲逛，现在又抢了生意，那些书手们排挤我也是正常，于是这生意便不能再做了，之后书摊再没空下来过，我也无意和这些人纠缠，毕竟我每日坐着这里，听见看见的全是官司，最后生出些别样的感慨。
换一个角度再看，只觉得天地又是不同，很多东西是我到了这里之后，只有在受过了这些磨砺后才豁然明白的，以己推人，我似乎也明白了章汝一和我在一起时的不易，确实不可言说，却又真真实实的梗在那里。
那日我照例坐在书摊后面听热闹，苦主是为了一件多年前的地皮官司，其中牵扯几代数人，关键那人口齿也不甚清楚，说得颠三倒四，为他写状子的书手几乎听了一下午，还是一头雾水，眼看太阳偏西要收摊回家，这人尤说道关键处，扯着他的袖子不让走，两人正在纠缠，殿门口又进来个人。
一道长长的影子拖在了我脚边，半天都没有动，我抬头去看，不知道是因为背着光，还是因为我哭了出来，只感觉一瞬间什么都模糊起来。
眼前正在争执的两人看着我也愣住不动了，那一刻仿佛时光静止，一切声音都遥遥远去，只听见胸腔里愈来愈剧烈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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