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哲的客人都是他的酒肉朋友，和我不熟。几人一进屋看见这满满当当的阵仗，先是都唬了一跳，一个个被孟希哲招呼着入了坐，互相对了对眼神，有些不踏实。但毕竟来的都是些在风月场里打滚的人，几杯酒下来气氛就热烈了许多，一时间倒有好几个人过来灌我。我背后的窗子开着，有冷风吹进来，月亮依然没露面。
所以说这日子一天天过的，看起来竟没有什么不同。
歌妓唱完一曲，在座的有个人说，这些都是听腻的曲子了，今日唱个新鲜的。说完手一挥，我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个白衣服的小倌，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马上又把脸埋了下去。
孟希哲说，为何这样害羞，能唱什么？
那人说：“南边的新曲子，他唱的最好。”说着把人往前推了推，席间安静下来，男男女女都看着他，听他开口唱，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老。
其实他唱的不怎么样，反正我是没听出来什么好，声音青涩，姿态也过于扭捏。但在坐的都挺捧场，曲毕，马上就有人要他再唱一个。他没急着开口，反倒先走过来敬酒，给我倒了满满一盏。
我端起来喝了，放下酒盏，只觉得天旋地转。我这个人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喝到这个程度就已经算是醉了。不过醉有醉的好处，离得这样近，才觉出那小倌眼角眉梢的媚意竟有些勾人，之后陡然一惊，才意识到他之前那些青涩与扭捏作态竟都是扮出来的，他站着我身边又唱了一曲，我觉得有趣，一直撑着头仔细盯着他看，连章汝一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是跟着成安一起进来的，一进屋就看见我目不转睛盯着个小倌，于是站在门口瞪我。我被成安叫了一声才回神的，看见章汝一面色不善的戳在那，登时酒就被吓醒了大半，手肘一滑，脸差点砸到盘子里去。
那小倌马上伸手扶了我一把，被我抖开了。但章汝一还是站在那，这一屋子其他人他都跟没看见一样，只瞪我一个。而在座的除了孟希哲也都不认识他，全都愣住了，看看他又看看我。就这么眼对眼的，都听见章汝一冲着我说：“你出来。”
我说：“我不出去。”但底气不是很足，为了掩饰心虚，我还干笑了两声。
孟希哲犹豫着站起身，大概是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还没开口就被我一把拽下了去，章汝一这下大概真是被气到了，说了个好字，转身就走。
成安追了出去，我坐那没动，脸色想来是不太好。屋里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孟希哲那几个朋友说了两句客套话，一个个起身告辞，孟希哲也没去送，眼看着人走光了，屋子里清净下来，孟希哲才问我，你刚才心虚什么？
我假装没听见。
没多久成安回来说，章汝一把马留下自己走了，又说怕我喝醉了骑马跌下来，让我醒醒酒再回去。我问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是很生气还是不太生气？” 成安说：“章公子从来只骂你一个人，对我还是很好的。”
孟希哲一听就笑了，摇着头反问我：“这是你说的过不下去了？”
我无言以对，孟希哲长叹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要回家了，你慢慢醒酒，既然还要坐一会……那走的时候把酒钱付了。”
我马上站起来对成安说：“咱们也回府。”成安都低头摸钱袋了，闻声又放了回去。“你都这样了还能骑马？”孟希哲奇道，“小心真的栽下来，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成安也犹豫地问我：“你行不行，不行别逞能了。”
我说我确实不行，你去雇顶轿子把我抬上，章汝一的马你骑回去，他明天还要进宫。
孟希哲发出类似于牙疼的声音，他抽着冷风说：“我以后再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骗子！”
回家的路上我睡着了，酒醒的差不多了，只觉得冷，下了轿子半天腿都是软的。成安去叩门，我只好抱着门口的柱子，总算在完全躺在地上之前把老陈等出来了。老陈不敢收拾我，骂了成安两句，扶着我往里走，我问他：“章汝一呢？他既然在家为什么不来给我开门？”
老陈说你不要闹他，他正画画呢。
大半夜的画个什么鬼！我十分不忿，但老陈一直把我往房里拖，不让我去找章汝一的麻烦，还喊了小珠过来两个人看住我。在他俩的夹击下我只能放弃挣扎，乖乖洗漱换衣服。我刚坐到床上，小珠也过来了，放下帷帐，手里捧着盏醒酒汤。
我让她把茶盏放下等会喝，她笑了笑，径自坐了下来。
我被她吓了一跳，整个人朝后缩了缩，问她：“你要干什么？”
她没理我，只是把灯朝里又移了些，笑的阴测测的，“把裤子脱了。”
我说：“章汝一可就在书房呢！我喊一声他就过来了。”小珠在我扯住被子的手上啪的拍了一巴掌，不耐烦的说：“给你上药！快点！”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玉色瓶子，自己打开闻了闻，评价道：“还挺香的。”
我说：“是不是成安告诉你的？老陈也知道了？章汝一呢？”
小珠说：“他俩要是知道了还能放你出去这样满城乱跑？”
我稍微安心了些，松开被子，把裤脚卷起，不看不知道，膝盖底下青了两坨，我自己看了也吓一跳，小珠冷笑着把药瓶盖好，说：“行吧，现在谁也瞒不住了，一会章公子进来了你自己解释。”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问我：“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她扭身就要下去，我忙拽住她问：“你不给我上药了？”小珠拂掉我的手说：“我得去换一瓶药，你等等。”边说边撩开帷帐，结果好巧不巧，章汝一偏偏就站在外面。
我和小珠都吓了一跳，现在这个情况，与其遮遮掩掩的被他怀疑，不如主动承认，“我摔的。”我告诉他，怕他不信还加了一句，“昨天早上摔的。”
小珠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从章汝一身侧挤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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