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开门一看是我，惊讶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说完他就承认错误，说他把阖府上下的人都放出去过节了。再看了看我身后，又问，成安呢？
我没吭气，越过他朝院里走，一路下来果然连个人影都没看见。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就罢了，灶间也空空荡荡连点热气都没有。就连我说要喝茶，老陈都是现去烧水。
他倒是机灵，知道这个时候不要在我眼前晃荡是最安全的，一壶水磨磨蹭蹭烧了大半个时辰还没见送进来，我越想越不痛快，路过书房，一脚就踹开了门。
冬天日头短，此时尚有那么一缕阳光从檐下照过来，斜斜落在书房的地砖上，光柱里纷纷扬扬的，是被我刚才那一脚震出来的灰，这景象让我想起秋月有个闲章，刻的正是“和光同尘”是个字，我当时还问过他，为什么要刻这么个章。
他怎么说来着？我站在原地想了一会，走进书房。画案前摆了幅未画完的山水，尺幅颇大，远有群山叠翠，近有流水小桥，和他在宫里画的那些都不一样。
趁着等老陈烧水的功夫，我坐在案前翻看锦盒里的闲章，“和光同尘”不见了，反而多了一个没见过的“独远”，我抬手就给他扔了。章子骨碌碌滚到书架后面，正好老陈进来，他把茶放在我手边，转身就去柜子下面摸那枚章。
我说呸！还独远，他章汝一到底是什么意思？老陈直起腰来，把那枚章放回锦盒里，也没搭腔。我只能接着和他过不去，“人呢？他们画院不放假？”我愤怒的质问老陈。
老陈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过来把画卷好，看那意思是怕我把茶水洒上面去，嘴里说：“这不是今日正巧轮值，在睿思殿呢，怕是得明天才能回来。”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们现在合起伙来哄我？睿思殿里随侍的一直是士流，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杂流上了？画院人都死完了？”他不提睿思殿还好，提起来我简直一肚子火，连带着膝盖都开始疼。
老陈白了我一眼，说：“上个月就改了，说是以后都换成杂流画师，官家的意思……谁也不好说。”他见我坐那发愣，又开始催我，说：“你不是要喝茶？尝尝我新点的？这个配方我研究了好长时间了。”
我就见不得他处处向着章秋月，故意气他，说我又不想喝茶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却也不走，磨磨蹭蹭的站在画案对面，我知道他想干吗，果然一抬眼对上老陈的目光，他就问我：“今晚在府里吃饭？”
我没好气的说：“你不是说姓章的回不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赶紧找补道：“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谁做饭？你做还是我做？你说你把人放出去的时候怎么想的？合着我不回来姓章的也不回来，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老陈说：“今天是授衣节，人人都要出城飨坟，来回路上难免耽误，所以我才早早放了人，也是特意吩咐不必急着回来，毕竟这种事情……”他看着我，摇了摇头又说，“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没去西郊？”
我还能怎么了，这不是被我爹骂了一早上，耽误了才没去。不过这些话也不必讲给老陈听。我说：“我不去，车马劳顿好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何必去受那种苦？”老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你既然回来就安生待着，我去让酒楼伙计送个食盒过来，在自家吃点酒，睡上一觉，等明日醒了，人也该回来了。”
尽管他最后一句语焉不详，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勉强点了点头。
府里的酒确实是好酒，外面有钱也买不到。老陈不喝，只有我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小楼上。窗外黑漆漆的，连个月亮都没有，过了好一会我才记起今日是十月朔，老陈说的对，我本该去西郊的。
后来就睡了过去，喝多了不但不觉得冷，那一觉还睡的挺香。天刚亮我就醒了，正准备爬起来，听见有人上楼，我马上又躺了回去。
那脚步声很轻，听上去小心翼翼，我闭上眼假寐，来人推开了门，却站在门口半天不进来。
我也只能忍着那个不甚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气都出不匀。等了一会，觉得脸上罩下来一团影子，一只手也过来扯我的被角，离的近了，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带着的早冬寒意，伴着隐隐墨香，虽然一句话他也没说，我却已经笃定了来人到底是谁。
下一秒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睁开眼睛，怒道：“章秋月！你还知道回来！”
啪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眼前的章秋月也没了踪影，只有半掩的房门，架子前站着的小珠和她脚下的鸡毛掸子。
小珠白着一张脸，顷刻回过味来，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就朝我紧走了两步，咋咋唬唬的在空里挥了两下，一张嘴和连珠炮一样：“你倒是自在，吃了酒就睡在这里，仔细招了风！再有上回的事，你看谁管你！”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小珠转身继续去拂架子上古器的灰，一边说：“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好好的就大喊一声，可把我吓一大跳。”她念了句佛号，双手合十朝空里拜了拜。
我说：“那你一直在这里？没人来过？”
小珠好奇的回头看了看我，说：“谁来了？”
我只好说：“睡得渴，你去拿盏茶来给我吃。”小珠应了一声，拿着鸡毛掸子下楼去了。
我在榻上坐了一会，只觉得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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