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之在一片水雾氤氲中醒来，神思恍惚间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
“师尊，您平日最讨厌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修了，这次怎么将人带回来了？”
另一个让顾清之有些熟悉。
“这个是例外。二十年前，他师尊墨渊云对我有过一饭之恩。”
“欸？怎么以前从未听您提过？”
“因为没什么好提的，那时候幽州境内在闹饥荒，四处都是人吃人，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那您当时跑幽州干嘛呀？”
“还能怎地？躲你大师伯呗。当时刚从……那出来，跟他闹翻了，不想见他那张委屈巴巴的媳妇脸，我就想逆着逃难的人潮跑到幽州去躲躲。谁知道幽州的饥荒闹得那么厉害，把我自己给坑了。树皮草根石头，都吃光了，只剩下人吃人了，还是自己家的孩子，恶心的我那阵子吐了好几回。”
女子听得心惊，也跟着哀声连连，过了一会又道：“可凭您的本事，也不至于吧……”
“倒霉呗，赶上老毛病犯了，饿了那么几天。幸好碰上墨渊云下山周济百姓，我就去蹭了两顿。不然啊……”他压低了声音道：“估计我也得吃人。”
“啊……”女子发出了一声嫌弃的长叫。
那‘吃人’两字，彻底把顾清之给吓醒了，眼前瞬间闪过了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顾清之打了个哆嗦，不受控制的大叫了一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巨大的浴桶之中，里面盛满了褐红色的药水。
一位娉婷少女从屏风后面走出。那女孩看起来与顾清之年岁相仿，不过十七八岁。上身是一件玫红色小袖外罩牙白的短褂襦衣，**是石青色长裙，梳着娇俏的双环髻，妆容淡淡，清秀可人。她这清爽俏丽的打扮让顾清之觉得十分亲切，心中好感自生，但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立刻羞红了脸，缩起身子往水里躲去。
少女见他这窘状，感到十分有趣，掩唇轻笑起来。不过并没有借机打趣，只是笑嘻嘻地道：“你总算醒了。你中了我师尊金鳞鞭上的毒，需要泡一泡这青艾水才能解开。莫不然可要叫你痛上三天三夜了。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顾清之在浴桶里稍稍活动手脚，感觉轻松了不少。回忆起前因后果，想通一切，心道，原来自己今日是走了大运，承了师尊往昔种下的善因，才得以脱离虎口。那使鞭子的怪人虽然奇装异服，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义士。自己原先还以貌取人，觉得他是个变态，倒是自己狭隘了。于是便诚恳地道；“我感觉已无碍了。多谢姑娘与令师的仗义相助。只是……姑娘，您能否先回避一下？”
少女柳眉轻挑，恍然哦了一声，温柔道：“没事，你我本是修道之人，不应该有这些分别之心，你有的，我皆有之。所以，你也不用觉得尴尬。”
这话乍听之下，顾清之觉得挺有道理，也颇通透，都像是他们仙门里高人说出的话了。但细想一下，又觉得似乎……有哪儿……轻微的……有些不对劲？
少女也不与他纠结这个，只将话放下，又道：“差点忘了，我其实是来给你送衣物的。我见你原先那套登天道的弟子袍已多有损伤，不堪穿了，就从衣柜里寻了两套旧年裁的衣裳出来，都是没穿过的，你可不要嫌弃哦！”
顾清之忙说：“感激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少女见他身上没有半点寻常仙门弟子的清高孤高，虽稚嫩了些，但像个懂事明理的。便满意的点点头，指点道：“那你先在这儿自行梳洗更衣，等准备好了，就直接过来见他。我们就在后面喝茶。”
顾清之惊讶道：“就在后面？”
他指了指旁边的屏风，又想起方才听见他们师徒俩的谈话，心说，那就只隔了一盏屏风啊……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是呀，你现在就在他房里呢。”
顾清之道：“啊？”
少女解释道：“我们这儿小家小户的，房间少。而且你是他带回来的，自然是由他负责了。总不能让你在客厅里泡着吧，那多难看啊。”
顾清之说：“啊……这倒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可这……也太不合适了。”
少女虽然自称小门小户，但这屋里的摆设却一点不小气，那盏用来隔断的屏风就是雪琉璃制的，上头用紫青螺钿与霜白砗磲嵌了一幅玉兰花鸟图，四周环绕着一层淡淡的烟云与浅浅的芬芳。顾清之常年跟在晏寒之身边，耳濡目染，也算是个挺识货的人了，知道这屏风至少是个宝器。
只是这雪琉璃是出了名的通透，外头人隔着屏风看里头，能将里面人的动作看个清清楚楚。这几乎等同于让他在别人面前换衣服，顾清之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少女抚着自己鬓角，善解人意道：“你不必担心，我等会出去时替你将外面的帷幕放下来便是了。”
顾清之这才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姑娘。”
少女笑言了一句不客气，转过屏风去顺手施了一个隔音结界，走了。
纳木错回到家里，将面具摘了，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如今正懒洋洋的歪着身子坐在一堆五颜六色的胡纹靠垫褥子之间，见自己的大徒弟回来了，便道：“你怎么不顺手把那帘子给他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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