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下了早会,诸位朝臣吵吵嚷嚷有了尽头,息尧的耳根子才终于清静下来。内侍官黄华察言观色,小心建议道:
“您这都连轴转了好几天了……今儿若不忙,可要去后宫走走?”
息尧不答,疲惫地按着眉头。手上未决之事一抓一大把,但他的确于繁重的公文之中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一不说话,黄华还以为自己的提议有戏:“要不……淮南的旧府里上来人了,殿下可想去看看庶妃娘娘?”
光是想到那个和朝上的老学究有着近似的面孔的庶妃就足够让息尧望而却步了。见主子面色不善,黄华即刻变了风向:“侧妃和幼宜小姐的宫里也都安顿好了,殿下……还是说先召两个司音来唱个曲儿。”
“……那还是过午请小翁主到书房议事?”
息尧于座上长坐,仍一言不发。黄华岂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殿下想的那个主儿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得到人全凭运气。叫苦不迭:
“外头有些起风了,咱家取个披风来吧。殿下稍待。”
黄华退走。殿门开的一瞬,一天长风从门扉之间呼啸而来。案上的折子与书卷被横扫在地,侍从赶紧匍匐上前去捡。门外是低沉的灰色天穹,雨云压在头顶。
呼吸之间都是憋闷的。息尧只身下殿,推开承乾宫沉重的大门,想见的人就在极目之处。
·
沈漓倒是没有看到他。
她忙得很——也有可能是迫使自己忙起来好不去想别的烦心事——琐碎的事从早排到晚。
禁军的新武器马上就要开炉量产,早上才在营地里开了冗长的一个会,马上就有人来报说南宫门异动。沈漓饭还没吃一口,赶到的时候却发现是那个小姑娘在作怪。
正赶在月头,又是晌午。采办司和下朝的大臣来来往往。就这么个路口,却蹲了一个小孩子在路边小声地哭。
每路过一个人就往她那看一眼。守门的武卫也束手无策,不敢碰也不能不管。沈漓第一时间先把看热闹的全都赶走,无语地看着幼宜。
幼宜常年在后院女眷中行走,第一次见有沈漓这样打扮的女子,被她的装束吓得打了个一个哭嗝:“……给,给娘娘请安……”
……难道我竟然不知不觉已经丑到吓哭小孩子了么。
沈漓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今天她穿得是普普通通一件衣裳,和禁卫寻常的制式用得都是同一种料子。也没有披甲带铠。
“我不是娘娘。”
还是有过路的好奇探看。息尧的女儿,甭管是嫡的还是庶的,总之在门口蹲着哭这件事传出去既不好听,还免不了是她的失职。
沈漓急着解决,便由着她说:“……算了也差不多。你要做什么去?”
“我也不知道……”幼宜哭得累了,打着嗝抽了抽鼻子:“我想回家。”
沈漓茫然四顾:“回家?”回家您往宫外走?
“嗯。”幼宜小小声,说得满是憧憬:“我知道。只要一直往南走,我就能回淮南城了。”
豆大的一颗雨点砸在她额头上。紧接着是两颗、三颗……越来越多。
沈漓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天,感觉要下雨就带了一把伞,正派上用场。
“淮南你已经回不去了。”
小孩子的认真有时候也是不切实际的天真,可是沈漓已经长成了一个讨厌的大人,只知道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朝她大声道:“王府没有了!走吧,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幼宜被她拉着手着走了两步,忽然执拗:“我……我不要回去!”
沈漓手上一空。回头看时那小孩已在伞外,赶紧退回两步蹲下身,把她囫囵罩着,恐吓道:
“做什么……别闹!淋了雨是要着凉的,着凉就要喝很苦的药。崽,到时候我也没办法替你求情了,说不定你爹会打你屁股。”你给息尧找麻烦,那他真的会揍你的亲亲。
“王府没有了,但阿嬷一定还在淮南等我。”
幼宜油盐不进,哭得愈发大声。可笑地一会儿冒出一个嗝,断断续续地站在伞下哭道:“……我不喜欢这里。”
沈漓被她哭得没脾气:“为什么?这里不好么。是哪里不满意,你说出来,我一定替你办到。”
“没有……不好。”幼宜鼻尖通红,细弱的声音被伞叶罩着才能聚拢一点声音:“但是这里好冷啊……又好大。”
小孩子说话全无逻辑,但沈漓还是听懂了。
上京城无疑是最热闹,帝宫里也是这世上最繁华之处。但人心也是最凉薄的。
要有多么强烈的信仰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才能不至于在繁花盛景中迷失。
现在连沈漓都不太敢确定了。抵着伞沉默良久,只能抱起小小的女孩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
“你们先走。”沈漓遣散跟着自己的武卫:“今天的事,我不想在任何别的地方听见一个字。”
武卫抱拳,各值各岗散开了。再次翻看幼宜的系统名片的时候,父亲那一栏还是“???”,并不是系统报错。
——系统是不会出错的。
别人都是正常显示,已故的人物用黑框圈起来也写在上面。通常只有“未知的事件”才会标问号。这个黑户小女孩坐在沈漓的肩头,轻而瘦小。
“我很怕……好像没有人喜欢和我玩儿。”
要说什么才好?如果是他人,沈漓或许能不屑置之,说“别人不喜欢你那是别人的事,自己过得去就行了”。但这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她感觉到的恶意对她来说,就是天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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