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晋北侯，他手中戒鞭握得更紧，明黄的丝绦也随之微微晃动，眼中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曦君。
闲谈间，曦君已经慢慢起身，他伸手去扶身侧的黑檀案几，白玉般的手指几乎衬得案上供着的美玉黯然，毓丹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触碰，低声道“别碰其他的东西，王兄只扶着我便是了。”
曦君灵脉崩裂，又被清泷搅弄的神海错乱起来，这几日甚至连白日也发起梦魇，早已习惯头昏眼花，此刻也不推辞毓丹相扶，理所当然般将手撑在他臂上全做支撑，边又带着笑望向他，似是关心又似是包容，摇头道“毓丹还是像个小孩子，脾气也飘忽不定。”
这笑让他手上的温度一下子烧进毓丹心底。毓丹反握住曦君的手，闷闷道“今日朝上，晋北侯按惯例遣使而来。”
想到晋北侯今日奏疏，毓丹的手上不由得一阵用力。
曦君面色不变，只淡淡哦了一声，道“父皇寿诞将至，他本应遣使而来，你这般不悦，他可是失了礼数？”毓丹手如铁箍，紧紧握住他右手，他便也不挣脱，只如幼时牵着稚子学步般引着毓丹一步步走到书案前坐下。
毓丹忍不住道“礼数倒是周全，言辞更是谦恭，可却藏不住他那狼子野心，他，晋北侯今日遣使上表，乃是为求亲而来！”
曦君见他仍不肯撤手，只将身子微微向后侧了侧，又扬了扬头，示意毓丹将书案上搁置的一卷碑刻拓片拿来。他一仰首，那侧脸与脖颈便更显出美到锋利的轮廓，在春光里更多一点逼人瑰丽。
毓丹只得依着他的意思撒开手去取那纸张，边又继续说道“晋北侯称愿与皇室结为姻亲，欲聘寡居已久的和乐姑母为侯府正妃，并…并祈由王兄亲往晋北送嫁。”
他被毓丹一番拉扯，衣冠更加凌乱，只先伸手将衣领慢慢抚平，他指尖白/皙，抚摸在最精美的丝绣上也像会被其刺伤，又点头应道“晋北侯竟果真如此请求？想来和乐姑母必然不愿。”
那和乐姑母正是诵帝幼妹一一和乐公主，虽年龄却只大了曦君五岁，却是曦君长辈姑母。她及笄之时便被诵帝赐婚，嫁与现任崇学宫祭酒刘意的叔叔刘却知。刘却知门第高贵，学富五车，和乐公主对他也甚为倾心，成亲后夫妻二人诗书唱和，十分恩爱。只可惜天妒英才，夫妻二人成亲不久，刘却知奉命巡视淮南，于途中不慎落水。时值隆冬，江水冰寒，兼一番劳顿惊吓，刘却知竟病死途中。和乐公主哀痛欲绝，亲往淮南扶灵而归，此后寡居深宫，闭门不出，誓为刘郎孤守终身。
毓丹气道“姑母自然不愿。自刘却知巡视途中病逝淮南，十几年来，姑母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一心只做未亡人，何曾与人再有私情？如今要她再嫁旁人，她心中岂能甘愿？”
曦君安抚他道“那刘却知已然病逝十四年，姑母孤苦多载，委实应当再寻良配，只是万不可应允了晋北侯。”
毓丹恨道“自然不可应允了他，和乐姑母与他素无交谊，他岂会善待姑母？何况姑母与那刘却知，是情定今生今世的，便是那人死了，姑母也决不会变心。”
他心中厌恶晋北侯已久，此次晋北侯上书，虽然言语谦恭，他却是气得热血上涌。若然父皇当真应允请婚，那楚均瑶岂非日后便成了自己长辈？也不知王兄当初如何迷了心，当时竟救出这条毒蛇。
当年妖魔突袭扶风、尚云二郡，围困王都，太子曦君亲往晋北，夜闯法严寺，与尚在佛堂清修的晋北候长谈十日，借兵一万回援王都。为表其忠义，平叛之后太子曦君增赐其仪仗车驾，加封食邑。一时间，较之南迁改立的新都洛京，晋北更如庞然巨兽，威势逼人。
而时至今日，各诸侯国皆已削藩成郡，尚独留晋北一国，更显晋北侯煊煊赫赫、独一无二。幸好晋北侯一向行事低调，侍上礼数周全，未曾依仗功勋便有僭越之事。
然则毓丹眼中晋北侯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威胁更甚昔日淮南诸国。
若非畏惧太子曦君军中声望，晋北怕是早就要兵发洛京了？如应了请婚，成了天家亲眷，岂非让他声势更盛？
却见曦君并不理他言语，只伸手将塌边笼屉里的牙梳取出，向地上抛去。腕间花朵光华一转，那象牙梳子已变作一个小小童子侍立在侧，手脚灵活的为曦君解冠挽发，一举一动与各宫中平时执梳的梳头宫人无二。
毓丹忽地顿住，又道“若说害得姑母十几年来锥心之痛，鹣鲽情深尽付黄土，海誓山盟难至白首，王兄却也难辞其咎。要知王兄当年推行新政，刘却知便是王兄第一臂助，奉诏南巡便是为王兄督查诸侯，谁知却命丧淮南？王兄身负众人之望，却也是身负众人性命了。”
那书案靠窗一侧立着一人高的铜镜，曦君侧过身，正将发冠解开，将凌乱发丝重新梳拢。夕阳斜斜**，流淌在他发上，长发迤逦宛如锦缎，将整面铜镜也映得熠熠生辉。
毓丹挥开那小童，道“王兄何必浪费精神，我来便是。”上前将发丝握进手中，果然触手顺滑，软腻可爱，不由摩挲道“如此美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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