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不知为何，张思睿眼里悲伤更深。
快到晚饭时，白天曲接到迟秦的电话。
“事情帮你问了，你们先把丧事办了，完了以后再去民政助理那里补交罚款，民政助理就是你昨天去的政务大厅民政窗口的工作人员，到时候你直接去，已经跟他们都说好了。”
“太感谢了，”白天曲没想到这么顺利，明天就要上山，他想的是实在不成就先埋，该怎么处罚他都认，反正怎么都不会把人从土里挖出来再烧吧，他捂着话筒走到一个稍安静的角落，再次道谢：“迟秦，真的，谢谢你。”
“客气，”迟秦那边出奇的安静，“你先忙，不打扰你了。”
“嗯，我过两天再给你打电话。”
“好。”
白天曲挂了电话就去告诉张梦德这个消息，张梦德像是吓一跳，眼睛都瞪大了：“白春那玩意儿帮忙的？”
……
看来这两个人之间故事不会少。
“没，”白天曲赶紧否认，“正好碰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迟秦，他帮的忙。”
“迟秦啊，”张梦德应该认识他，点了点头，过一会儿说了一句：“那个小娃娃是不错。”
怎么语气怪怪的，听起来似乎有点……遗憾？
晚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张家父女和留下帮封棺的人，白思安来了。
老爷子也是快九十岁的人，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拄着拐杖的手一点都不颤，进屋先给曲丰上了柱香，白天曲回磕一头。
“天曲，是吧？”
白天曲站起来，回答：“是。”
白思安两腿同肩分开，双手拄着拐杖，说话慢又中气十足：“我听人说，你今天去找你大伯了？”
白天曲有些摸不着头脑，诚实道：“是。”
“有什么事吗给我说一样的，你大伯……”白思安话说一半。
“就一点小事，现在已经都解决了，”提到白春，白思安脸上都是糟心，白天曲一下把他跟记忆里那个跟爷爷在路灯下喝酒的醉老头对上，喊了声：“二爷爷。”
“哎，”白思安应了，“已经解决了就算了，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给我打电话，你爸明天上山，你好好跟他道个别，我就先走了。”说罢回头朝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先点头，然后几大步走到白天曲面前，留下一串数字。
白思安这才满意地颔首，拐杖拄地发出“噔”地一声，转身出门，坐上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帕萨特离开。
过了一会儿，张思睿喊在院子里抽烟的白天曲，白天曲把抽到一半的烟头扔到墙角踩灭，进屋，张思睿说：“再看看你爸，马上要封棺了。”
白天曲点头。
张梦德还有一位大姐站在棺材旁，做最后的整理，抚平寿衣，清点寿被，确保没有脏东西掉进去。
曲丰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人家都说他有福，寿相好，白天曲也不知道这福气到底有什么用。他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曲丰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个白天曲曾以为天塌了都永远不会折一折腰的人，如今躺在最后的船舶，不知是棺木太大，还是白天曲的记忆出错，看起来完全不是印象里的高大，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瘦老头。
大姐忽然喊：“老张”。
“怎么了？”张梦德走过去。
大姐：“老曲的左手不接财。”
死去的人手指会略微蜷缩，大姐按照风俗往曲丰两只手里放钱，放到左手时，一塞进去就掉出来。
又试了一次，仍是如此。
白天曲和张思睿面面相觑。
张梦德站定片刻，喊：“天曲，”转过头朝白天曲招了招手。
他什么都没说，白天曲却神奇地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什么，他走过去，先看了一眼张梦德，张梦德也正看他。
对视片刻，白天曲垂下脸，把手慢慢伸进棺内，试探地、轻轻地握住曲丰的左手。
手心里是不属于人间的温度，另一种冰凉，白天曲刚才忐忑又无措，此刻却全都消失，只剩下无边际的平静。
他脑海蓦地出现一幅之前从未记起过的画面。
壮年的曲丰牵着还不知事的他去田埂上看过完冬从南方飞回北方的大雁，大雁排成人字从上空经过。
他问：“大雁要去哪里？”
曲丰：“去北方，它们来的地方。
“大雁南飞？”他刚从白敏的睡前故事里学会这个词，着急地卖弄。
“不是南飞，”曲丰笑了笑，“它们是在向北飞。”
小小的他摇着曲丰的大手，问：“那这叫什么啊？”
曲丰低头看他，复又抬头，思索良久后说：“爸爸想，也许叫赶春吧！”
这幅不知意义的场景倏地出现，又更迅速的消失在脑海。
他握着曲丰的手，抬头看曲丰的脸，恍惚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很小地喊了声：“爸。”
那一瞬间，像是触到宇宙中最深的那片海，又像是小时候摔倒了站起来被一只大手摸摸头，明明温柔到极致他心里却一下委屈得不行，控制不住地又大声喊了句：“爸！”
随着呼喊，眼泪下滑，这么多天第一次。
张梦德马上把他拉开，安慰道：“别哭了，掉进去弄脏了不好。”
白天曲撩起衣服下摆狠狠抹了把脸，大姐把准备好的崭新的一张100元人民币再一次放进曲丰的左手手心。
一边放一边小声念：“左右放财好走路，往去再回富贵家。”
这一次，钱没有掉出来。
白天曲站了几分钟，忽然把脖子上挂的吊坠一把扯下，那是块和田籽料羊脂玉观音，前两年有段时间他特别不顺，情急之下花五万多买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戴上后确实有改善，他也就一直没离过身。
他把绳子解开，只留那块玉，然后看向张梦德。
张梦德冲他点了点头。
白天曲把玉观音小心翼翼地放进曲丰的手心，和那张折起的钱一起，玉不是很大，他放的时候一直担心会不会掉出来，但直到他的手离开，都安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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