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三人各自收拾好自己，在书房内碰头。
小货郎正襟危坐，面前站着外表看起来毫无差别的一神一魔。他仰着小脑袋瓜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拉住站在他右手边那人的衣袖：“阿山……”
山神老爷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掌心：“嗯。”
“奇了怪了，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魔魂拉起山神空着的另一只手，扯着他同自己面对面，笃定道，“明明没有任何区别嘛！”
小货郎斜乜他：“你没有阿山好看。”
魔魂：“你说什么？！”
“阿郎。”
眼看魔魂又要炸毛，山神适时出声：“你想问的问题，我…”他和魔魂视线相触，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转身看着小货郎，同声说道，“……我们现在给你答案。”
“若你不能接受，我便……”山神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魔魂却敏锐地察觉到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情绪，似有悲伤，亦有不舍。
“我能接受！”小货郎疯狂点头打断山神的后话，攥着他的手紧了紧，鼓起勇气道：“我……我喜欢你的！不管你是什么，是人，是鬼，或者是妖怪……”
山神抽回手，摸摸小货郎的头发：“若是你父母的事……也与我有关呢？”
魔魂陡然瞪大了眼睛。
小货郎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眼睛里迅速蓄积起一点盈盈的水光，仰着小脑袋瓜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山神不敢直视小货郎因为过于震惊而瞪大的双眼，垂下眼帘，道：“你父母的那场海祸是……”
“是我。”
反应过来的魔魂不由分说地打断对方，连珠炮似的说道：“是因为我的私心，原因……就不说了。总之，是我假扮成远海的商人，蛊惑你爹娘曾经的同乡，怂恿他们带着你的爹娘一起出海。”
“所以他们才会不幸遇上海祸，沉骨他乡，只剩下两缕幽幽的魂魄，因着挂念当时尚且年幼的你，才顺着风飘了回来……”
“但我的本意并不是……算了。”魔魂顿了顿，“我哥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偶然说漏了嘴，才被他发现了真相。再后来……他就把我关在了你遇见我的那个地方。”
“也正是因为封印我的时候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力量，所以才会发生昨天那样的事。”
“我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也没法弥补，但至少，应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阿郎。”
魔魂说完，便也陷入沉默，低头看着三人凑在一起的脚尖。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以人形同小货郎还有山神这么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
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魔魂心想。
小货郎看了魔魂好一会儿，想等他突然变脸，然后笑嘻嘻地告诉自己，他方才所言都是玩笑话，是骗他的。
虽然这个玩笑开得非常恶劣，但他大人有大量，可以不与他计较。
结果当然是没有等到。
于是他又转头去看山神，山神亦是无言默认。
小货郎的嘴角越弯越下，憋着老大一股劲才没有让自己没出息的掉金豆豆。
他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附近的布料，整个人抖得厉害，脑子里一团混乱，心里却波涛汹涌，有酸涩的难过，也有辛辣的火气。
难过受了他人的蛊惑出海后横遭意外的爹娘。
气自己哪怕知道了真相，却仍是硬不下心肠，割舍不了眼前人。
山神见着小货郎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简直心疼极了，蹲下来单膝跪在他的身前，伸出手去想触碰他鼓鼓的脸颊，小货郎却猛地一缩脖子躲了开去，盛在眼眶里的金豆豆终于还是吧嗒吧嗒掉了出来。
这还是小货郎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以抗拒的姿态对待他的阿山。
山神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慢慢收了回来，垂在身侧。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解释道：“我不是妖，也不是鬼，而是守护这片山林间所有生灵的山神……你爹娘…祖上世代供奉着我，你也是……”
小货郎一哽，当即想起自己从前抱着山神像倾吐了那么——那么——那么多的少男心事……
天呀！简直羞死人啦！！！
他一边掉金豆，一边羞得满脸通红，干脆缩起双腿把自己团了起来，将脸蛋埋进了臂弯。
“……”山神误以为小崽子连看都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一时只觉胸口一阵阵的钝痛，不知不觉连语速也快了许多，“和我长得一样的这个人，与我本为一体，算是……我的另一半魂魄，靠汲取生灵的恶为生——包括我的。虽然他朝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却心知他的所作所为与我脱不了干系。他的愿望即是我的恶愿，他的欲.念即是我心中的恶欲，他将你的爹娘诱离你的身边，即是我…是我想………”
话说到这里，山神便住了嘴，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小货郎从臂弯里露出一双红彤彤的泪眼，巴巴的等着山神老爷的下文。
山神看着小崽子眼睛里忽闪忽闪的小星星，一时无言：“……”
小货郎半晌等不到答案，偏头瞅了一眼低垂着头颅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魔魂，复又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回山神的身上，轻声问道：“是你想什么呀？”
山神老爷没有回答，只再次尝试着伸出手，指尖在小货郎挂着泪的眼尾揩了一下，而后轻轻将温暖的手掌覆在对方的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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