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国庆假期末尾，搭乘的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了许久，待萧恒抵达已是六号凌晨。
机场半夜仍是灯火通明，去取行李的路上他听到有人大声说话，留意后发现是某航班行李信息由延误到消失，几个性急的乘客围着机场工作人员要说法。
大厅里人山人海，场面混乱，看来一时半会疏通不了。
好在他那班的行李没有延误，算是今晚唯一的侥幸。
拿到沉甸甸的行李箱，他叫车回家，到家差不多已是黎明。家中还是老样子，茶几上摆着一叠国家地理杂志和旅游指南，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和两瓶低度酒，连上次尹时京来时穿过的拖鞋都忘了收。他随意地将行李箱扔在客厅，飘荡着进了卧室，倒在床上。
到这一刻长途旅行后的疲惫终于后知后觉地找上了他，他几乎是碰到枕头的一瞬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没有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过去他曾不止一次梦见世界陷落在黑色的海洋里，天火降临在头顶燃烧，巨大而恐怖的极端末日，但这次没有，他睡得就像死去一般，失去了对身体的全部控制权。他甚至都没有吃梅医生开的安眠药。
待他一觉醒来差不多是中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举起手遮挡，途中将枕头边上的一本书碰到地上，沉闷的响声令他顿时清醒过来。他下床捡起那本书，是红丝绒封面的诗集《荒原》。
这是他什么时候拿来的？他本人对此没有半分印象。
应该是尹时京来留宿那天顺手拿的。他放松下来，将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事情上：先洗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叫外卖填饱肚子，联系家政公司派人来做月初的例行扫除。
他答应了尹时京要将长假最后的日子留给他，自然就得早些料理好自己的私事。
中午他一个人在书房整理旅行时拍的照片：坐落在大学里的博物馆，国家地理公园，菲尔班克斯的城市光害，荒凉的Dalton HWY和躁动不安的北极光等等。
他租车自驾去寇德福特，在营地里待了两天三夜。他的口语不错，白天他和当地人聊天或者在房间里睡觉看电视，因为周围有熊等野兽出没，闲逛也不能走得太远。营地里有个和他目的相同的法国摄影师，吃饭的时候两人碰上——他法语只知道Bonjour和Salut，对方英语带有严重口音，但简单交流一下却不成问题。他们约好晚上一齐带上三脚架和相机去远离光害的荒野里拍极光。
法国人Pascal是地理杂志的签约摄影师，无论哪方面都比他专业，指导了他很多相机保养和抓拍曝光的技巧，临到分手还留了邮箱和skype账号给他。
因为高速公路上没有信号，他到了营地才有空给尹时京发消息。由于许多客观原因尹时京回复得很慢，他也不在意，只简单和他分享了些旅途见闻。
从寇德福特回来以后他又在菲尔班克斯逗留了一天才前往西雅图准备返航。
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好似他把这趟旅程又走了一遍。他一直有拍照的习惯，每次旅行回来都会整理照片，只除了他将相机遗失在布里斯托的那次。
虽然后来买了新相机，但和尹时京在热气球上的合照却再也找不回来。
照片到返航途中拍到的夜航西飞就算是完了，他删掉一些效果不算太好的，再将留下来的按类别整理好，做完这些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准备吃药。
睡眠问题比他想象的要轻很多，这几天除了偶尔几次难以入睡和惯常的焦虑情绪外就再没别的……忽然，他的余光瞥到卧室的方向，昨夜的记忆渐渐在脑海里复苏。
昨天他太累了，连澡都没洗就上床睡觉，自然疏忽一些无比重要的东西。
他将许多记忆的碎片串联起来。
“我……”
一阵可怕的恶寒沿着脊背缓慢向上蔓延，要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手中杯子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但他无知无觉地盯着那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记得半夜上床的时候自己有关上卧室房门却没有反锁，但早上起来的时候，门是敞开的，能看到走廊里的光景——今天天气正好，太阳光落在地板上，形成大块明亮的光斑。
住在这里的人只有他，门锁和窗子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半夜里开门的人是谁？而他的是枕头边的那本书真的是尹时京拿过来的吗？
他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尹时京确认，但是他不敢。
他——他又变成了那样，跟怪物一样。
萧恒第一次梦游被人发现是在他母亲去世后。
那段时间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刚看过时间是上午，转眼间天就要黑了，当中消失的七八个小时他却没有半点印象。他不是没想过去问其他人，但包括他外祖父母在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后事和遗产分配上，除了一日三餐没人真的在意他过得怎样。
“你们知道我白天干什么了吗？”
“你不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了吗？”
“别去想那件事了，你妈妈也不希望你过得不好。”
“可能……应该是你没注意睡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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