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先生了。”
他帮着云巍奕将叶惟远扶起来，小心地揭开里衣前襟和敷料，露出那勉强结疤的伤口来。
过去的大半个月间，珍稀药材像流水般用在这刀口上，到现在总算是见了一点效果。云巍奕用沾湿的软布拭去周围的汗水和残留的药膏，再重新敷上干净柔软的棉布。
“虽说兵刃带来的煞气被云某拔除了大半，但是考虑到是那把泷水刀，能愈合成这样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云巍奕在铜盆里洗净双手，“按常理来说，像他这样入了魔的家伙应当直接被刀上煞气烧成灰烬，可他居然活了下来，真是怪哉……”
他瞥见叶风城面色不虞，声音变渐渐小了下去，“罢了罢了叶城主，他还活着。”
那道还泛着红的刀伤无论看几次都要人触目惊心。
除此以外，他身上还有许多早已愈合的旧伤，层层叠叠地覆在一起，是他为了叶家出生入死前半生的缩影。
他想触碰，却害怕这样会弄痛他。
流过的血永远都无法被抹灭，永远。
“叶城主，轮到你了。”
洗完手的云巍奕拿出另外的一套物什，示意叶风城像往常那般到他跟前来坐好，“云某上辈子铁定欠了你们兄弟一大笔债才会被这样使唤，跟骡子似的，片刻都不得空。”
“麻烦先生了。”
叶风城长时间服食玉间香，毒性早已沉积在丹田肺腑深处，想要完全清理掉绝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事。
清理余毒是个冗长而枯燥的过程，却又偏生出不得一点差池。
云巍奕的额头上结了细细密密一层汗：他将气劲凝成细密的丝线，缓缓探入叶风城的经脉里，将有所松动的毒性一点点导出体内。
“叶城主，你的咒也解了，”紧张到极致的时候云巍奕需要与人说话，“将来有何打算？上次跟你说过了，你和叶惟远都需要用到的一味药材快要没有了。你和他都是拖不得的，是时候回中原了，不然……”
替叶风城疗毒时，他顺带检查了他的丹田深处，发现除了气虚就没有其他异样。
现在想来，这应当就是那血咒的化身，好将叶风城灵力精气渡给魔域深处的叶泷水。
“晚些时就动身。”
叶风城双目紧闭，一时没忍住，哇地呕出一口漆黑的毒血。
“吐出来就好了，是有些痛的。”
虽说这么多日下来已差不多习惯，但这总归不是件好受的事情：毒性被一点点拔除，就如有一把小刀在刮着他的骨髓一般，绵密的疼痛沿着周身灵脉游走，最后汇聚在丹田深处。
“叶城主，云某给你讲个故事罢。”
“先生请讲。”
黯淡的烛火下，云巍奕给他讲了个故事，权当是这无眠长夜里的消遣。
“你觉得云某是怎样一个人？”
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再庸俗不过的寻常中年人，眼神浑浊，举止浮夸，又因为肥胖，松弛的皮肉垮下来，看起来实在是难以恭维。
“但是云某也曾年轻过，年轻而富有。”
这个故事里有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岁月。
在他尚未成名以前，他成过一次亲，新娘是青梅竹马的表妹。
“那时我年轻气盛，总想着不愿被束缚，想着还有大把时间，常年要她在家中等我。我没有陪她看过一次春花与秋月，没有为她买过钗环首饰，没有为她画过一次蛾眉……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只想着将来肯定还有时间，当下在外浪荡也不妨事的。”
“有一次我被人陷害，打赌输了，不得不去给那臭名昭著的血悦宫宫主治伤。那宫主稍懂一些医理，又生性多疑，见药渣里有剧毒的乌藤青，怀疑我要害她，便不动声色暗中差遣手下将我表妹捉来拷打。哈，就她这种半吊子，光知道乌藤青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却不知道乌藤青佐以蔓草是最好的活血化瘀药……我殚精竭虑治好了这宫主的伤，想着表妹生辰将近，连忙向宫主辞行。那宫主对我神秘一笑，说是有礼物要给我……没想到竟然是在地牢里见到奄奄一息的她……”
纵然他是天下有名的神医，也救不了垂死的爱妻。
“城主，我看到你就想起当初将表妹从那可怕的地牢里带出来的我。”他擦了擦干涸的眼角，“像你这样有主意的人，我和你说这事有悖伦常，你肯定也听不进去。”
“你也看到了，他伤得有多重。我能救他一次，救不了多次……你心里有数的吧。”
就算这次救了回来，叶惟远的身体已经再受不起下一次的重创了。
听着云巍奕的讲述，叶风城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厌憎，也有对那个人的心疼。
“不会再有了。”
今后，轮到他来做保护叶惟远的那个人了。
“反正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我该说的都说了，别怪我没告诉过你。”
故事说完，已快到后半夜。
“主人，该出发了。”
尹静过来敲门。
是时候启程回陨日城了。毕竟雪原里许多物资都短缺，他们逗留这么长一段时间已快到极限。
“又下雪了……”
车辇都已备好，尹静帮着将叶惟远安置在里面的位置。
雪光将平原照得亮如白昼，鹅毛般的雪花飘散下来，天地间静阒无声。”
掀起帘子上车前，叶风城再看了一眼那片安静的辽阔星空。
冬日的银河如带子似的，哗啦啦地从这头流泻到那头，银色光辉温和地笼罩着所有人。
也许一切都结束了，也许没有。
但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回到那片阴森的魔域。
“结束了吗？”
叶风城还记得来时自己迫切而悲恸的心情。
所有的东西仿佛就在昨日，不同的是叶惟远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但就算这样，有些东西已再回不去了。
喜欢春庭紫蔓生请大家收藏：(m.xindingdianxsw.com)春庭紫蔓生顶点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