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
江迟素在门边游移不定，不知是否该敲门。
她的容貌已恢复了往日的娇俏，乌发雪肤，新绿衣裙衬得她整个人明丽如新枝初发的藤萝。
“江小姐，有事的话就请进来说。”
既然主人家放话了，她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
屋内叶风城正聚精会神地与自己对弈。
棋盘上，黑白棋子两条长龙绞杀在一起彼此不分，局势扑朔迷离，也不知哪一方能将对面完全吞没。叶风城拈起一枚黑子并不落下，像是在认真思索要如何解开前方谜题。
短短十多天里，他竟然瘦得这样厉害：轮廓硬如刀削，颧骨凸显出来，气质里少了些风流都多了几分阴鸷，唯独一双眼尾狭长的眼睛愈发黝黑幽深，跟旋涡似的，看久了要人心惊胆战。
“有什么事就说吧。”
黑子落在了一个常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无事就不能来拜访叶城主你了吗？”
她试图活络一下氛围，“这黑子……是要落败的样子啊？”
那纠缠不休的长龙里只要一方撤力，便会被另一方彻底扑杀。
几个回合间，黑子就落后了白子十余目，情势直转而下。
叶风城无言，仍旧我行我素，将黑子落在偏远角落。
讨了个没趣后，她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呃……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今日傍晚，怀清等人决定将那死城彻底毁掉，然后设下禁制，将其深埋于地底永不见天日。”
“嗯，某知道了。”
“明日就是回归中原的日子，你要与我们同行吗？”
“不必了。”
叶风城目光始终放在棋盘上，答得极其敷衍。
照这形势，她余下的话是如何都说不出口。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铁了心要保里头的那人，谁来当说客都没用。
“叶城主，我知道你有难处，但我们何尝没有？”
这场浩浩荡荡的剿灭行动尚未真正开启就已落下帷幕，余下的都是些善后工作，他们一直在这雪原里多逗留了大半个月才算是处理干净。
没人知道那一天的地底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二的两个知情人里叶泷水死了，叶惟远到今日都昏迷不醒，留给他们的只有无数的谜团和怎么都杀不干净的红衣鬼。
失去了背后靠山的活傀儡和木偶人们起初还试图负隅顽抗。后来属于叶泷水的最后一丝魔力消失，它们才渐渐变得和寻常魔物没什么区别，被反扑的正道人士如砍瓜切菜一样杀了个干净。
不是没有人试图捉活傀儡回来拷问，可这怪物的嘴硬得很，怎么都撬不开，最后只能与其余的一并杀了，免得留下来祸害世间。
为何那场日食提前了整整十天，为何叶泷水沉寂了千年突然决定卷土重来？为了知晓答案，这大半个月间他们将这座地底迷城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地宫深处一具空荡荡的棺材和一颗腐烂了大半的头颅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作为一切罪恶的源头，叶泷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生怕再度放虎归山。
无奈之下，他们不得不把目光放到了叶风城用命从魔域深处带出来的那人身上。
有关如何安置叶惟远，他们的意见大体分成了两派：一派顾念叶惟远的救命之恩，愿意等到他清醒过来，听他讲述那日发生的事后再做定夺；而另一派多有亲朋好友的死在叶惟远手中，坚持要直接入侵他的神识得知真相，哪怕会彻底损害他的神智也无所谓。
反正在他们眼中，叶惟远死有余辜。
“他……还没有醒吗？”
江迟素小心观察着叶风城面上神态，“抱歉我不是有意要……”
听到她道歉，叶风城摇摇头，“没醒。”
从那日脱离危险后，叶惟远一直都在昏迷，至今没有醒来的迹象。
“叶城主，我们都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怨恨怀清，怀清他其实本心并不坏……”
说到一半，江迟素就察觉到叶风城情绪不对，怯生生地住了嘴。
怀清道人便是坚持要在叶惟远神识里寻找真相的那几人之一。被叶风城拒绝了以后，面子上挂不住的他怒斥叶风城包庇魔物，不肯为了天下苍生大义灭亲。
“江小姐，他是个怎样的人某心中自有定论。”
“莫要再替他传话了，他有什么事就亲自来与某说。”
江迟素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起局势已天翻地覆：原来叶风城当时那一手是要弃开僵局，打别处另起炉灶。
黑子结成了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原本占尽优势的白子团团围住，吞吃入腹。
“还有话要说吗？”
“有。这次是我自己有话要问你。”
“请讲。”
她稳定了心神，说：“叶城主，你莫要怪我说话难听，哪怕现在他还认得你，可他终归入了魔。就像在悬崖边上，等他哪天无法克制心底的欲望，坠入万丈深渊时，一切就都完了。”
“你也是来劝某大义灭亲的吗？”
叶风城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某些东西叫她遍体生寒，“尹静，来送江小姐回去。”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
前一刻还有些迟疑的江迟素突然变得勇敢起来，直视叶风城的眼睛，努力在其中寻找她要的那个答案，“天下苍生都不过是借口，他是为了救你才这样做的吧？”
“……”
叶风城不说话，她当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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