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无人。
小姜和我一起采摘着开盛的蔷薇,我们把靠近路旁的都摘完了。我四下搜寻发现,在一块突出的石头旁,几枝蔷薇探出山坡,长得格外葱茏。枝头几朵蔷薇迎风招摇,尽情绽放,像是专等着我一般。
我放下篮子,拨开脚边的灌木,走到山坡边上,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块。小姜看见我,喊我,小心!停!我停下,说,干吗啊你?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小姜过来,一把将我扯过去,说,小心滚下去!你要那几朵蔷薇是吧,我来!
他说着就走了过去,他也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摸索着站在石头上,他伸手摘下一朵蔷薇,挥手朝我笑,突然,他“啊”地了一声,握着蔷薇的手挥了挥,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的脑袋“轰”地炸开了,顿时一片空白,天地万物顿时变成了灰白色。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找到路跑下山坡,又是怎么找到昏迷的小姜,又是怎么跑回家叫人的了,小姜又是怎么被送进医院,我都不记得了,统统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看见小姜躺在小溪里,脑袋旁的石头上,沾满鲜红的血。石头那么红。血那么多。那朵蔷薇,完好无损,漂浮在水面上,安静又鲜艳。
四周寂静无人。
这一切,像幻觉,不像是真的。
直到小姜在医院苏醒过来,我才清醒过来,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因为连续几天下雨,泥土变得松软,所以嵌在泥土的石头,就是小姜脚下的那块石头,没能牢固地承载起他的重量,垮下了山坡。小姜的头,碰在了河里的一块石头上,脑袋左边磕破了。
小姜没有生命危险,脑袋上缝了十几针,手脚都完好无损。拆线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朝着窗户微笑,窗户外,是一大片翠绿的树林。
他也没有失忆,他记得我们所有的人,记得姜饼店。
但是医生说,留下了后遗症,轻微脑震荡,智力会受到一定影响。
怎么会这样?我听着医生的话,浑身瘫软。
天地万物再次变成灰白色。
奶奶抚摩着小姜头上的疤,她的指肚一寸寸量过那道长长的疤,手掌一点点移过去,盖上去,我知道,那双手,厚实而温暖,有安全感。
奶奶没有流泪,也没有叹息,她只是看着我们,又看了看小姜,说,我这双手啊,摸过多少东西啊,见过多少苦难啊,你们看,它还是这么肥厚!嘿。
奶奶笑了笑,望了望天空,说道,人活着啊,就是这样,上天给你什么,你都得伸手接着!哪怕你缩着手,也会砸到你头上来。但都能扛过来不是?
关于为什么会滚下山坡,奶奶只问过一次,小姜说是走滑了,不小心摔倒滚下去的。没有提我和蔷薇花半个字。而我,心虚又害怕,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奶奶没有责怪,没有抱怨。小姜也没有责怪我半个字,反而叮嘱我,没必要让奶奶知道真相,那只能给她添烦恼。
但我很内疚,很自责,很后悔,浑身充满了罪恶感。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是我不要那些野蔷薇,该多好!要是我不拉着小姜上山,该多好!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一生啊!我想着想着,有时真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吞掉。
我知道小姜他没有怪我,但为了缓解心中的内疚,我一次一次求他原谅,我说,你骂我吧,打我吧。我说,只要你想,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你别怪我。我说,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如果可以,我宁愿摔下去的是我。
我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对小姜说着这些话。小姜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笑着拍我的头说,傻丫头,我这不挺好的吗?我真的挺好!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不是吗?
小姜受伤的事,很快整条槐树街都知道了,邻居们都拎着水果到医院看望过小姜。林巧巧竟然也来过好多次。还在小姜昏迷的时候,她就赶来了。不知是谁告诉的她,她还穿着练功服。
我记得,小姜醒来,她第一句话问的是,小姜,你怎么受伤的?
小姜说,你好,你也来看我呀,你真是太客气了。
林巧巧像被雷劈了一般,讷讷地问,你不认识我了?
小姜认真地答,认识,你是林巧巧,从小就认识嘛。
林巧巧仍旧是讷讷地,你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小姜的回答很雷人,他说,呵呵,我们的确不太熟。
林巧巧疯了一样嚷起来,你这是这么了?傻了吗?
医生托着白瓷盘进来了,她说林巧巧,病人需要安静的休息,别大声说话好吗?他有点脑震荡,意识一时不太清楚也是正常的。
林巧巧愣在那里,像一块冻僵的水果糖。
一个黄昏,是周末,大姜补课去了,奶奶在烘房忙碌,我和小姜坐在柜台里聊天。他受伤后就申请了休学,我把周末的时间都用来陪他。
我们本来只是瞎聊天,还玩着猜拳游戏。以前玩猜拳游戏,小姜他总是耍花招,他总是能赢,可这天,他一直输,他总是输。他输了就笑,哈,怎么你又赢了。我又难过起来。内疚像一条虫子,在我身体里苏醒了,苏醒过来它就开始一点点啃我的心。我又忍不住说,小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去采那朵花的。我不该的,我以为石头很牢固,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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