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望着他,道:“我找到洛云翩了。她在薛凰城。”他并未料到她会在此时提及此事,不由得一怔,并没有答腔。她回忆起当日的情形,叹了一声,慢慢说道:“那天,我带着紫琳,借故邀洛云翩上新船游河,其实是想捉弄她。我并不喜欢她。她在这完颜府中,人缘太好,每个人都夸赞她,将她说得像仙女似的,连我爹都常常被她哄得开怀大笑,对她青睐有加。我爹甚至想要将她认做干女儿,我嫉妒心起,便处处针对她,总是找她的晦气。”
华岫说着,担忧地看了宋夜痕一眼,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将她看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便道:“于是,我邀她上船,假意要跟她言和。我原本只是想捉弄她,却没想到竟出了意外,她摔倒撞在船舷上,整个人都失了衡,跌进了河水里去。”
“我和紫琳都吓慌了手脚,本想救她,将木板扔下去,可她却抓不住,挣扎了几下,一个浪头盖过来,便就沉进河心里去了!”
华岫说着,当日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那一抹红色的倩影,好像从水底升上来,将她紧紧地缠住。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靠着墙壁,看宋夜痕沉默得厉害,心中更是难受,又强忍着说道:“我不知她究竟是生还是死,只敢将实情对我爹一个人讲。我爹也曾偷偷地派人沿河搜寻,但并未见有任何浮尸。她的生死便成了谜。后来我一直派人在全国各地打探她的消息,直到前几日,有人说看见她出现在薛凰城里,我才知道她仍活着,负了这么久的担子,总算可以卸下。”
宋夜痕喃喃低语:“她——平安就好了。”
华岫问:“夜痕,你答应过我,无论我做了任何错事,都会原谅我……”她殷殷地望着他,含情凝涕,期待着他重新给予她温柔。其实,他也曾无数次设想,倘若最后纠察出的真相会难堪,自己应当如何面对,每逢想到华岫或许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并不光彩,甚至有可能极端恶劣,他便觉得,那比拿刀子一划一划地割在自己心上还难受。
他的心,其实早已经向着华岫。
早已经不是记忆中那袭鲜红的舞衣,不是那些击在船头的浪涛,或那一盏错失的美酒。他的心早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他缓缓地走到华岫面前,重新牵起她的手,道:“既然得知她安然无恙,我便再也没有牵挂了。”
顿时,华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在这苦闷的环境,喜悦虽然有限,但总归可以让她释然地欢笑一次,她问:“你真的不怪我了?”
他点头:“不怪你。”
她又问:“以后都不会和我生气?”
他说:“以后都不会。”
她便伸出小指:“那——拉钩?”他于是笑着将小指伸出去,扣住她的,两根手指用力地交缠着,温暖便一点一点从指端开始蔓延。后来两个人又并肩坐着,诉说了一阵,走廊外传来牢头的脚步声,还有那一串钥匙叮叮当当撞击摩擦的声响。
华岫心里一紧,将宋夜痕抓得更牢。牢门吱呀一声开了,牢头呼喝着进来:“走了走了时间到了!”华岫巴巴地看着宋夜痕,双手仍是不肯松开,宋夜痕勉力一笑:“你忘了,我们答应过对方,谁也不会有事。你先回家吧,也许一觉醒来,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华岫知道,他仍是将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着,却也知道自己纵然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只好将牙关一咬,松开他,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监牢,冲出了那道长长的黑巷,冲出那扇生锈的大铁门。
强烈的日光忽然砸下来,她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幸而守在外面的卓玉辰看见了,及时过来将她扶住,关切地问:“见着了?”她凄然点头,喉咙里仿如被火烧,滋滋地响,一时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夜痕还告诉了华岫一件事,在他被官府抓进大牢的前一天,他已经设法从藩篱庄的姜奎口中套出了话。姜奎承认那个与他做金锈砂买卖的,的确是本城的商人,只是他仍不肯说出究竟是谁。
华岫知道,如果姜奎供认,真凶被查出,他必然也会成为从犯,他为求自保,是怎么也不会将买主说出的。过了几日,官府张贴出榜文,说下月初将会有一批囚犯被送往边疆充军,洋洋洒洒的名单,宋夜痕亦在其中。
紫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向华岫报信,华岫握在手里的白丝绢被风一吹,像断裂的羽翼般飘起,一直落在八角亭的琉璃瓦上,华岫愣了愣,神情恍惚得厉害,渐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拍打自己的面颊。她轻轻地伸手一触,是雪花。
寒风夹着雪花,稀稀拉拉地飘落下来。
那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华岫还是茫然若失地站着,紫琳低声来劝:“小姐,回红绡楼吧,下雪了,怕会冻着。”华岫的声音虚软无力:“冻死了岂不更好?”紫琳急忙跺脚,啐道:“呸呸呸,您不是还要留着力气给三管家洗雪沉冤吗?”
“还来得及吗?”华岫恍若自问。
前面月洞门外疾步走进来一个人,华岫一看,是冻得瑟缩的二管家。她心中怒火顿起,不由分说冲上去,抡起拳头便向着贺晴渊挥去。贺晴渊动作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拦在半空:“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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