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护士对躺在病上,陷入深度昏迷的女患者,有淡淡的好奇。因为工作关系,她总能接触各色各样的人,但却是第一次碰见这个病历上只写个“蓝”,下头却密密麻麻写满多年来复诊内容的女子。
她面容平静,表情释然,嘴角有小小笑纹,仿佛身处天国,人世间再无任何人事物值得留恋。
每天有许多知名人士前来探望“蓝”,坐在她床边,向她细细诉说。希望她能听见他们能发自心底的呼唤,因而清醒过来。
美丽而优雅的女子,放流畅清澈如水的钢琴曲,并亲自拉小提琴伴奏给蓝听;年轻英俊的电影明星在她床前读大段、大段的台词,全是内心独白,感人得让闻者鼻酸不已;冷峻干练、还有些痞气的神秘男子,指手划脚、口沫横飞的讲述惊险刺激的故事;身价不菲、坐拥千万家财的年轻继承人,深情款款、风雨无阻地来探望她……还有还有。
这样多的名人频繁出入这家医院,已经引起媒体注意。不少记者都在打听,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入院,竟可以让这些各行业知名人士一起放下缠身事务,前来探望。外头据说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但,没人能从医护人员嘴中探得一点消息。
上一次擅自透露蓝的情况给陌生男子知道的张似苓医生同三位护士已经被医院革职并且吊销执照,永不录用。
经此一事,哪里还有人敢将蓝的消息拿来八卦?
而“蓝”,只是平静微笑着,却怎样也不醒来。
特别护士按例检查病人身上连接的一切仪器,确定运作正常后,在一旁坐了下来,翻开手旁的小说。她的好奇心,也仅止于此。不可以和濒危病人建立起超越雇佣关系的感情,这是当她们跨出学校时,前辈们的耳提面命。
许多年轻特护,在面对护理对象走至生命终点一日时,情绪低落甚至崩溃,因为她们与护理对象的感情,超越了主雇关系。
而她的这位年轻病人,倘使仔细追究,一定有传奇般的故事罢?可是她不想知道。特别护士神思游离,手边的书,久久也未翻动一页。
蓦然,一道阴影投在她身上,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抬起头,看见透明长窗外,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背光而立,看不清楚他的面貌表情,只看见一双幽亮的眼,哀绝恸绝,一霎不霎地注视着病床上的蓝。
在这样的深夜,竟仿佛是死神的化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护士本能地知道,他不是来带蓝走的,而是希望她活下去。
因为半个月来,这个男人是她所见过的,最接近于绝望的虔诚的人。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凝望着蓝,贪婪的、专注的、哀伤的……那眼神,如此复杂,也如此地强烈,在幽静暗夜里,透过玻璃,辐射开来。
护士轻轻放下书,起身拉开门,走进外头的会客室。
“先生,探视时间已经过了,明天白天再来罢。”她低声说。
男子转过头来,一张轮廓清癯深刻的脸,沐在暖色灯光下。他是英俊的,因为忧郁,更多了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听见护士的劝说,他淡淡颔首。“谢谢。”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他没有来,护士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又是一个情深无悔的痴人呢,却原来不是。隔了数日,又是午夜,万籁俱寂时候,男人又来了。仍站在玻璃窗前,一语不发地,独自伫立良久。当她忍不住想劝他回去时,他又走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又过了半月,白天在正常时间来探望蓝的人,竟无一知道,每到深夜,还有一个男人,在绝望地守候着,等待她苏醒过来。
而,蓝的情形,日益恶化。说恶化,未免夸张,她只是身体机能渐渐衰竭,一点一滴在沉睡中走向死亡。她的脸上始终带笑,平静地面对死亡的微笑。
护士很无奈,生与死,对蓝来说,都是痛苦的选择罢。但她可以理解蓝为什么想死,因为死亡的痛苦只是一时,远比让周围的人感受到她永无止境的痛苦要来得短暂。
窗外,那个忧郁男子又来守望。
护士站起身,走出病房。“她的情形每况愈下,一开始对外界的刺激还有脑波反应,现在,她已经放弃。也许,她一直在等一个让她恋恋人世的理由,而你或许就是那个理由。”
男子向护士点头。“谢谢你。”
这是护士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优雅醇厚,带着深刻的痛楚。
只这一声,已让人觉得情到浓时无怨尤。
男子迟疑一下,请求。“我是欧阳真澄,请问可以让我和蓝独处一会儿吗?”
独处?护士犹疑,这不符合规定。这样的病人,稍有差池,就会死亡,不是没有发生过家属趁院方不注意,拔掉维生仪器的事。
欧阳真澄笑了,即使那笑容是如此忧郁。
“我不会再伤害她,如果可以经由我的死亡换取她的生存,我会毫不犹豫。”他洁白的牙齿在性感的唇后一闪而没。
护士内心天人交战良久,才轻轻点头。“五分钟。”
“谢谢。”欧阳真澄再次微笑,礼貌的,也是疏离的。
站在甄蓝床边,看她插着鼻饲,纤细瘦弱的手臂上遍布针眼,真澄心如刀绞。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她还承受过多少比这更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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