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进了蚌埠怀远,总算吃光了所有的梨子。
“我再也不要吃梨!”无情坐在驴车里,恨恨地瞪着青衣毒尊手里覆着干净白绢的水果篮子。
青衣毒尊被无情的表情惹得朗朗笑了开来,连段怫和沈幽爵都放声而笑。
“不是梨,我保证。”青衣毒尊揭开了白绢,果然不是梨,而是一篮子果大如碗,皮黄透红的石榴。
无情欢呼一声,再叫她吃梨,她怕自己会化身修罗。
“阿怫,阿爵,六儿,我要吃大闸蟹!”无情把手指上的石榴汁吮净,不过指尖仍染上了石榴颜色,微微紫红,仿佛染了豆蔻。衬着红润的脸色,煞是好看。“黄庭坚诗云:形模虽入妇人笑,风味可解壮士颜。寒蒲束缚十六辈,已觉酒兴生江山。 张耒又有诗云,遥知涟水蟹,九月已经霜。巨实黄金重,蟹肥白玉香。眼下正是吃蟹时节,不必多,好蟹,只一只,便已足矣。”
段怫看天,沈幽爵沉默,青衣毒尊微笑摇头。
“不可以馋嘴哦,无情。”蟹性寒凉,无情因为中了虞美人之毒,脾胃失和,温凉之物尚可,似螃蟹这等至寒之物,是决不可食的。
无情看了看三人坚定的表情,蓦地垂下头来,丧气不已。
“好罢,我知道了。”
“无情,乖。”三只手一一摸了摸她的脑袋,表示安抚。
换得的反应是,无情那垂在背后,扎成一束的麻花辫子,轻轻一甩,直似灵蛇吐信般扬起,在他们三人手背上,大力抽过,留下一道仿佛麻绳甩过的红痕。
三人收回手,无不摸着手背苦笑。
无情发起脾气来,果然无情。
接下来几天,无情都有些恹恹的,纵马江湖的梦里, 自然是包括这些天下美味的,如今近在眼前却不能食之,真真是一种折磨,比虞美人之毒都教人无法忍受。
沈幽爵最先软下心来,只是因着想看见无情一展笑颜。
“只吃一只,应不要紧罢?”他的医毒之术在三人之中,是最浅的,只懂些皮毛,用以自保而已。
“要紧,却也不是顶要紧,只是万一伤及脾胃,往后的药,便不好进了。需知是药三分毒,再温和的药,都难免要伤脾胃的。”青衣毒尊眉眼虽笑,眼神却是认真无比的。
趁段怫和青衣毒尊不注意,无情悄悄向沈幽爵招手。
“阿爵,你来。”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些趣致。
沈幽爵好笑地趋近无情,也把声音压低。
“什么事,小月?”离开了月冷山庄,离开了皇宫大内,离开了京城,无情渐渐展露出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风情,一些女孩子应有的俏皮娇憨,一些外人很难看见的细微枝节。
比如,她喜欢懒懒地卧在一处,捧一壶酒,慢慢啜饮着,喝至微醺,然后伏在膝头,吟古唱今。
比如,她喜欢美食,美味的食物可以让她眯起眼来,仿佛四肢百骸里都透出幸福的味道。
比如,她喜欢挑起车帘,体味微风吹在脸上的的舒爽清凉感受,当风拂过她的发丝衣袂,将之扬起又落下,直似欲乘风而去的谪仙。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江湖上的传说,说无情乃天仙化人,下凡历劫,时年双十,遭逢小人陷害,玄幸宫生怕独霸武林的阴谋败露,纵火烧毁了山庄。月无情是以应劫,凤凰涅槃,浴火飞升,重归仙班。
亦是此时,他心里会有些莫名的害怕,害怕无情真的会随风而去。
可是,他仍然愿意看见无情为此露出美丽清朗的笑容,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我们晚上偷偷出去吃蟹好不好?如此金秋时节,正是蟹肥虾美时,不去亲尝清水大闸蟹,只是吟诗作赋,岂非太对不起自己腹内的馋虫?”无情嘟了嘟嘴,“阿怫跟六儿象牢头似的。”
“我听见了,无情。”段怫一边烤野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你可以假装没听见,阿怫。”
“我也听见了,无情。你说我们象牢头似的。”青衣毒尊捧过一碗药来,“来趁热喝了,等药力运开了,也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无情虽然嘴上嘟囔着,却还是老实地接过了盛药的藤碗。
她知道他们都为着她好,甚至为此不惜违背自己的意愿。
就象这只藤碗,是一种极珍稀的千年古藤的藤蔓制成,惟有用碗口粗的原跟藤枝,才能保留其中的稀有药性,将汤药盛在这藤碗里,让藤枝中的药性一点点溶解渗透进药液里,可以抑制体内的毒素。
这种藤本已少见,更遑论千年古藤了。
六儿却找着了,还替她制成了藤碗。
她,终究欠他们良多。
青衣毒尊趁无情喝药的时候,捉起无情的手腕,伸三指切她的寸关尺脉,直眉微舒,又微不可觉地皱起。
无情体内的虞美人之毒,被他用毒压了下去。可是,以毒攻毒,其毒害作用并不比虞美人小。
无情恐怕——将终生不能拥有自己的血肉至亲。
虽然——以无情现在的情况,她也不能拥有。
然则,如果可以,他是多么希望无情能拥有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呵。
“六儿,无妨的。我——本也不应该拥有自己的孩子,如今,不必我犹豫,命运替我做了决定。”
孤星入命呵。
无情浅浅地笑,眼睛里是秋日午后亮丽灿烂的光芒闪耀,那光芒如此地耀目,以至于刺痛了青衣毒尊的眼,刺痛了沈幽爵的心,刺痛了段怫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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