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把纸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霍然起身愤怒道：“你什么意思，她祸害我家孩子还不够？我一想到她缠着我女儿就恶心，这种人都不开除还留着害别人？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见冯老师，不，我要去找你们校长！”
沈真听他说冯老师，突然联想到那个叫林玲的学生，她就是冯老师班上的。他瞟了眼手表，说：“林先生，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事闹起来对两个孩子的影响都不好，还有三分钟下课，下课后我叫冯老师过来，你稍等一下行吗。”
中年男子愤愤不平地坐了，嫌恶的言辞表情都让沈真无法抑制地回想起从前的事，空气忽然稀薄到令人窒息，他简直不想再在办公室多呆哪怕一秒，看那男子安静了就拿着手机走到走廊上，一手下意识地按着脖子。
因为要看早读，前两节又有课，沈真的手机一直保持着静音状态，他这时才发现收件箱里还躺着一条未读短信。
陆宣：阴雨天，今日大降温，出门记得带伞和外套^ ^。
陆宣经常会群发短信提醒好友换季变天，据蒋星星说，两个人在同一个剧组的时候他还打电话喊贪睡的蒋星星起床过。
从三个人一起视频起，沈真就习惯了时不时的被男神关怀，心态也早从惊讶变成淡定，此时他满心郁闷，这条带着微笑表情的信息却如一泓温水，逐渐化开他胸中坚冰。
沈真冷静后查了下课表，拨了高二办公室的内线找到实验班的班主任冯老师，冯老师很快过来把那家长劝走了。
第三节课下课后冯老师特意拿来一盒小蛋糕送给沈真表示感谢，说：“真是不好意思，沈老师，林玲家情况比较复杂，她家长也确实比较难沟通，刚才太感谢你了。”
沈真的猜测被证实，心中无端一紧，说：“有些家长是这样的，也不能怪你。”又问冯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老师简单说了下情况，说：“哎，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站都站不稳呢就想要飞了，你说这种事情，就算是异性恋影响都不好，何况两个女孩子。林玲前天才请了一周病假，就是因为这个事，都到期末了还整这么一出，简直作孽哦。”
因为事关学生的声誉，教师之间并没有就此多做交流，但是学生间没有这样的顾忌，上午的课程还没结束，踢门事件已经在同一层楼的班级里传遍了。
沈真担心快速蔓延的流言会给刘佳羽造成过重的心理压力，午休时特意走到隔壁班想看看情况，中午留在教室的学生不多，有的凑在一起小声讲话，有的在安静写作业，刘佳羽则独自趴在桌上缩成一团。
沈真见其他学生并不招惹她，看了一会就放心地转身回到自己班上。他曾经尝过众口铄金的滋味，心里同情刘佳羽，想要安慰下她，但是现在单独把人叫出来，刘佳羽尴尬不说，其他学生看她被老师喊走流言还会传得更厉害，只能过两天再找机会和她谈谈。
期末全校师生都忙着复习，早上家长闹得再凶，晚自习后学生们新鲜劲一过就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了，唯独沈真胸闷了一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好不容易入睡了还做起梦来。
天际有海鸥在翱翔，那片海水是蔚蓝色的，温柔又清透，明媚的阳光流泻在明净的水面，闪耀一如群山臂弯中拥抱着的美丽宝石。
那个人和他一样泡在水里，有风掠过他的发梢，那人抬手一撩，带起的海水沾到额头上，水珠缓缓滑过他英挺的眉眼。
沈真看到自己捧了一把水泼到他脸上，那个人反射性地闭上眼，在沈真游开前抓住他的肩膀，一使劲把他按进水底。沈真握住他的手腕，那个人顺势松手下滑，手掌贴着沈真的腰，在水中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他们嘴唇相贴，透过清澈的海水望着对方的眼睛，像两只首尾相连的、睡着的鱼一样浮在水里，直到肺部因为缺少氧气而胀痛不已，才手牵着手一起游出水面。
沈真大口地呼吸，满头满脸都是水，他仰起脸跟那个人絮絮地说话，说每次陪爸妈去见亲戚朋友，对方就要问他交没交女朋友，说最近他们走太近，连班长都开玩笑似的问过那个总给他带早餐的帅哥是不是他男朋友。
那个人安静地听他说话，不时应和一声，最后沈真问他：“我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个人漫不经心地微笑，说：“你怕吗？那我们就一起留在海底吧。”
说完他再一次抱住沈真，压着他一起沉入海中。
海水缓缓地漫过他的下巴，漫过他的耳朵，光线在水下显得变幻不定，沈真眨了眨眼睛，暗影从眼中退去的时候，那个人的面容忽然消失了，相握的手中空空如也。
沈真抬起头，一缕阳光穿透海面落在他脸上，那道光太过明亮，他不得不闭上眼，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不断压迫着他，纠缠着他，冷酷地将他拖往寒冷而黑暗的深处。他的心肺感受到一阵阵被撕裂般火辣的疼痛，他想叫喊，然而在他张开嘴的瞬间，冰凉而腥咸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冲进他的喉管，又从他的眼角和心脏里淌出去。
那个人不见了，只有他一个留在了海底。
沈真猛地坐起身，眼前漆黑一片，房间里的空调还在运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沈真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方才掩住双眼的手指不舒服地在同样潮湿的手心蹭了蹭——他居然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出了一身冷汗。全身黏糊糊的没法睡，沈真起来冲了个澡，结果越洗越精神，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连一丝睡意也没有了。
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半夜两点多，小区里的住户早已入睡，一盏路灯寂寞地立在路旁，天上星子寥落，安然又冷漠地和沈真对视。
沈真心中郁气无法发泄，那感觉就像胸腔里填满了沾湿的棉絮，他自嘲地想道，从前晏秋说他胸襟狭隘不够洒脱，倒也不算说错，否则他也不会和楚非白分开六年仍囿于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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