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讨厌自己这双锐利的眼睛,他看得穿很多事,看得透很多人,包括现在。
如果他看不透她,是不是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现在是为了自己而委屈?可她只是委屈她自己一上午的付出,全都喂了狗。
在霍遇的注视下,卿卿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捧起还剩半碗的药。
谁都知道她有多讨厌吃药,她像捧着一碗珍宝,仿佛那是琼浆玉露,生怕有一滴洒出来。苦涩的药汁夹着自己的眼泪,进入腹中,一滴都不剩。
世上最令她惧怕的苦,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拭去嘴角的药汁,转身就走,孟九看卿卿走了,从霍遇颈下跑出来,去追卿卿。
霍遇摔在地上,地上的石子硌得他的背像火燎一样疼。
他扶墙起来,一瘸一拐地追过去,将她从背后抱住,他埋头亲吻着她后颈的蝴蝶:“卿卿,别抛下我。”
她要挣开一个伤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她也没力气了。
他和她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走不开。她任霍遇抱了一阵,才说:“你若再有下次,我便自己走了。”
二人在城郊寻了个土地庙落脚,卿卿给霍遇背上的伤口换完药,也不说自己去做什么,便领着孟九走了。
霍遇现下自顾不暇,只嘱咐她早些回来。她走后他拆了右手的木板,自己上了草药,再用牙齿帮着左手去缠绷带将夹板归位。
这只手兴许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弯弓射箭,不能像以前那样持刀弄剑了,他的命是捡回来的,别说废一只手,就算双手全无只要活着他也愿意。
快入夜了卿卿才回来,她回来时,带着一袋米。
孟九激动地冲他喊,正要向他跑去,被卿卿揪住尾巴:“不许过去。”
“哪儿来的米?”
她把树叶做成器皿的模样,层层叠叠,用泥巴糊在一起,做成简易的锅子,生起火来煮粥。
她似乎心情不错,霍遇注意到,她心情好的时候,眼里总有笑意。
等粥熟的时候她靠在孟九身上乐呵地跟他说了下午的事。
“我原本想去看看有什么生财之道,没想到还真让我遇到了。你记得吗?在梁家的时候他们迷信鬼神,我就去捉鬼了。”
“捉鬼?”
“北邙山的时候有个江湖骗子教过我他们的行骗之术,我就去找了个富贵人家,叫孟九一直冲着他们家叫,然后装成路过的样子,告诉他们有恶鬼盯着他们家,这里的人也都迷信,就信了我的话,于是我趁做法的时候偷了两把米。然后孟九也不叫了,他们真以为是我收了恶鬼呢。”
“喀喀……”他一咳嗽就觉得肺部要裂开,“你给人家做法,就要了两把米?”
“我们现在有地方住,也有食物,本来就是欺骗人家,怎么能索要更多?”
得,都跟乞丐差不多了她还谈什么取之有道。
但因为是她辛苦得来的米,霍遇吃得津津有味,粒米不剩。
饭罢,卿卿又拿来一捆树枝,用匕首削尖,做成箭,霍遇不解:“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我总不能徒步去乾溪,我想做些箭矢卖给农户,兴许能换头骡子。”
“你们孟家人都天生会做兵器?”
“北邙山的时候在兵器场做过帮工,当时学的。”
他沉默一阵,亦懊悔了。
她在遇见他之前,已经如此可怜,偏生他还不识好歹的欺负她。他应当对她好一些的,可这些道理如今才懂,实在太晚了。
“爷有个法子,能叫你不必做这些力气活,你能否借我个耳朵听上一听?”
“嘴长在你身上,你说就是。”
“卿卿画得一手惊艳的美人图,若能寻几张薄纸、一支笔,你我兴许就能住进客栈了。”
她面上一红,咬牙隐忍,模样娇俏动人。
霍遇哂笑:“你若画不出,爷教你。”
她翻了眼皮嗔他一眼:“不用你教,纸张可用竹片替代,可如何去寻笔墨呢?”
“这还不简单?你随便找个学堂,逮个孩子叫孟九去吓唬一番。”
她被他满脑子馊主意气得不行,将手上的木棍挥向他:“王爷有如此计谋,还请亲力亲为,不要只教唆别人。”
“若我能堂堂正正,不敲诈勒索地给你寻来笔墨纸砚,你就肯画?”
卿卿没指望他能做什么堂堂正正的事,继续用匕首削枝做成箭刃。
霍遇被卿卿彻底激起了好胜心,说要给她备笔墨纸砚,第二天就着手做了。
卿卿一大早带着孟九去集市卖箭,留了水和粮叫霍遇自己泡着吃。霍遇嚼完草药,把药汁涂在嘴里烂掉的地方,咕噜咕噜喝完水,填饱了肚子。
霍遇一瘸一拐走到庙后的树前,左手用匕首劈开半截松枝,回去点火烧成灰。
他现在只有左手能动弹,忙完这些足足用了一个上午,他擦了把汗珠,横躺在稻草铺上望着顶上的梁木发呆。
天光照得眼睛难受,他抬起左臂遮眼,左袖口一大块麻布补丁落在眼里。
他何曾穿过这样破烂的衣物?可袖口,似乎还有她的味道。
他把袖口搁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呸,哪有什么香气,只有自己身上的馊味,还落了一嘴尘土。
近黄昏的时候卿卿回来,今日食粮仍然是米汤。
“你的箭全卖出去了?”
“没人买,回来的时候给山下的农户了,换了口米汤。”
“你也别灰心,做生意的脑子不是谁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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