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承五年,东启进犯。
苍山脚下,几顶帐篷安营扎寨,偶尔传来悲怆狼吼,让寂静的黑夜挂上一丝森然。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巡逻士兵见了叫他一声,赶忙上前问道:“怎么样?这是什么!?”
陈平阳肩上扛着一个麻袋,脸上三两道炭黑,他道:“贺长安呢?”
士兵看了眼营大帐:“方才还在与将军议事,这会儿怕是睡了。”
陈平阳皱眉:“我去看看。”匆匆几步到了大帐,还未开口,就听温润清澈的声音说道:“李萧不痴不傻怎会夜袭?将军想得到这点,李萧自然想得到,他没胆量在折腾那点精兵,一月前他们的粮草就断了,肯定藏匿起来筹备军需去了。”
接着“啪”的一声桌响,有人粗声回道:“正是因为粮草不足,才会做最后的殊死之搏。”
“谁会以卵击石?”说完轻哼一笑:“你若不信,就等平阳回来,问问便知。”
陈平阳站在帐外眉头深锁,思量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帐内两人,一位银甲未卸,金刀大马地坐在木榻之上,一位月色长袍,手执白檀折扇,笑意吟吟。
见他进来,贺闲手腕一转,合并扇面:“探得如何?”
陈平阳向蒋茂行了个简礼,随后看向贺闲:“不是夜袭。”
贺闲笑意更浓,走到排兵布阵的沙盘边上,拿起一锭金子,轻轻颠了两下,放到腰间。
蒋茂高鼻阔口,输了银钱自是不爽,此刻陈平阳来报,暂把闲事放到一边,问他:“抗的什么?”
陈平阳将肩上的麻袋放在地上,回禀道:“一只狼崽儿。”
贺闲疑惑问道:“狼崽儿也能放火。”
陈平阳不知道作何解释,蹲**解开麻袋封口:“长安,你来看看。”
长安探过身子:“他放的火?”
陈平阳有些难以开口:“也不是......”
蒋茂见他吞吞吐吐,厉声道:“说清楚。”
陈平阳赶忙回禀:“属下带人赶到南营,火势已经控制,张秦几人身上脸上皆带着抓痕,属下询问之后,得知是他夜闯粮仓,张秦几人上前捉拿,总被迅速逃脱,之后发现他似乎不懂人语,又十分怕火,张秦几人便想到了火把……”
蒋茂虎目一瞪:“张秦误烧了粮仓?”
陈平阳额角带汗赶忙解释:“不不不,没有,是,是烧了顶帐篷,属下已经处罚了他们。”
贺长安趁着他们话间,蹲**,拿着纸扇,抵在那人乱蓬蓬的头上轻轻一转,他本想瞧瞧模样,可越看越觉得熟悉:“将军,您来瞧瞧。”
蒋茂顺着扇骨看看躺在地上的人,有些疑惑:“怎么?”
“您看他,像不像一个人。”
蒋茂听他说着,走向前蹲**。地上那人脸色黝黑,身长五尺左右,上身赤膊精瘦不柴,仔细辨别还是个孩子。
蒋茂看着他的脸端详片刻,久久未曾出声。
静默之后,长叹道:“苍天怜见啊。”
贺长安随着蒋茂起身:“留下怕是些许不便。”
蒋茂粗眉紧皱,双手负后,走到木塌之前,像是思量什么,他撩起下摆,坐在榻上,抬眼看向长安,坚定地说道:“留下。”
“可......”
“你照顾。”
长安瞪大眼睛:“我?”
蒋茂点头:“你。”说完又道:“平阳,将人送到他帐里,都退下吧。”
长安本想再说不妥,可蒋茂眉间不展,似乎心事重重,他向陈平阳使了个眼色,一起退出大帐。
陈平阳将人抗在肩上跟在长安身后:“真的是薛丞......?”
话音未落,长安停下脚步,他折扇一展,看向黛色夜空:“不就是一个野孩子?”
陈平阳懂他的意思不再多说:“我是晃眼一瞧觉得像,便自作主张带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长安施施而行:“顺其自然。”
将人放到帐内,并未解开束缚,平阳担忧说道:“这孩子似乎从小与狼生活,不懂人语,行动身手及其凶猛,你切切离他远些,将军怕是觉得你心细能照料着他,但忽略了你没武艺傍身,你且多注意些。”
长安听他说着,将折扇放到一旁,帐内火盆烧得正旺,长安四处瞧瞧狡黠一笑:“无妨,将他绑在火盆旁的鼎腿上。”
陈平阳点头,又将人挪到青铜鼎旁,他再次叮嘱长安:“有事喊人便是。”
待陈平阳出门,长安合衣躺下,帐内灯火通明,倒是无妨他睡得安稳。
几月艰辛,终于击得东启溃不成军,此时别说是个狼孩儿,便是狼群,也阻止不了长安与周公下棋。
深夜过半,帐内隐约听到“嘶嘶”气喘,带着颤抖惧怕,双手双脚被绳索紧紧套住,麻绳边缘皮肉开绽,渗出血丝。少年眼中火光耸动,喉咙呜咽低嚎,像极了濒死之人最后的求生挣扎。
长安睡梦中翻了个身,衣角摩擦发出细微声响,少年耳朵灵敏,听到声音立刻将目光移向床榻,见床上躺有一人,挣扎更甚,他闷哼几声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足足五十斤重的青铜鼎,一点一点往床边挪去。
山脚扎营,地面不平,少年身负重物缓慢挪动,短短几米,手肘腿膝脱了皮肉,但相比火光,已经让他放松许多。
眼瞧着即将挪到床边,只听“铮铮”两声铁击,让他迅速停下,惊恐抬头。
床上一人侧躺托腮,手上拿着浮纹暗花的铁质小锤,身前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铜古钟。
“铮铮”又是两声,敲击声并不像猎户手中的榔头刺耳尖锐,可少年却依旧抖如筛糠。
长安悠闲自得地敲着,竟还敲出了一段曲子,他见少年全身缩成一团,终于停手,笑着问道:“害怕?”
少年听到声音猛然抬头,他虽不懂,却还是像一只被激怒的孤狼,表情凶横地冲着长安咬牙粗喘,发出沙哑稚嫩的低嚎。
长安见他不服,拿起铁质小锤再次敲击古钟。如此几回,少年终于败下阵来,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长安见没了危险,起身下榻,他拿过自己的纸扇,蹲在少年身前,用扇骨抵住少年的额头,强迫他看向自己,四目对望,长安沉默一会儿,自说自话:“需给你取个名字。”
“日后我来带你,也好有个称呼。”
“此处苍山,你便姓苍。”想想又道:“你这么怕火,想必命里缺火,便叫苍炎。”
站起身来,扇骨打在掌心:“有名,还需有字,我字长安。”说着灵光一闪:“你便字福全。”话音落下,突感长袍下摆一紧,接着小腿钻心剧痛,长安大惊,抱腿逃向床榻,只听“刺啦”一声,下摆少了半边。
长安举着纸扇疼得手腕发抖,他吸了口气,教训道:“苍福全,我念你不懂人事儿不与你计较,若是再犯,把你扔进火坑!”
喜欢雁自长安请大家收藏:(m.xindingdianxsw.com)雁自长安顶点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